果然是蠻夷之地,處處未開化,就越難行。濕答答的雨,從早下到晚,把到處都淋得不像話,整天都是潮潮的,每走一步都是泥濘不堪。到處是濛濛的霧瘴,連馬都怯怯的,偶爾遇上的毒蟲,叮咬一口,都腫如包子,令人叫苦不迭。更別說處處有不知名的惡花怒草,步步驚心。
可是,炻州王連個影子都沒見。
而甘納看到岑破荊的一千精兵時,目色變得凝重,邪氣的臉第一次變得肅然起敬:「還真叫本王驚訝。難道連一個小小都統,帶的兵都如此精悍嗎?」
岑破荊笑了一笑:「朗將訓練有素。」
甘納此行,極為低調,只帶了東領主、百餘將士和他那一管竹嘯,岑破荊和曲央伴其左右。
遲衡領著千餘兵士前行,容越歸隊,隱於眾兵士之中。
一旦揮兵,氣勢自然不同,遲衡一舉手一投足,俱是威儀。雖然顏王軍兵士對苦茲地方不熟,在遲衡極其嚴厲、近乎苛刻的指揮之下,千兵無懼艱險,以披荊斬棘之勢迅速沿著苦茲與炻州的邊界,從北至南,逐一掃過,無有遺漏,竟比甘納所帶兵士更迅捷更無堅不破。
千兵之驍勇可見一斑。
如此掃過半月,時值五月中旬,天氣開始變得悶熱,地勢險惡,有的兵士因染瘴氣過多,變得體弱,引得暗下裡惶恐,士氣低落。
遲衡怎能不焦急?
這天,他對岑破荊說:「這樣恐怕不行,沒找到炻州王,可能先把咱們耗死了。找,比較被動,不如引蛇出洞。」
「怎麼讓他們出洞?」
「選擇他們最需要的。你想,都不是苦茲人,咱們有甘納撐著,都扛不住瘴氣,炻州王他們也同樣耗不起,肯定更嚴重。這個時候若放出一些流言,傳過去,他們自然會出洞了。」
兩人商量之後,與甘納商議。
甘納沉吟:「流言太重的話,恐怕傷及我苦茲民眾,引起慌亂,得不償失。」
遲衡道:「總有些流言,可不驚擾普通民眾的。」
幾人湊在一起,思量出一個計謀。讓東領主放出一個流言消息,說年歲多動亂,守護苦茲之東的東龍受到驚擾,引起今天多瘴多難。若想安寧,領地之內的人均需親自向東龍敬上貢品,還需多吃瘴草,可度得平安之年。
領地之內每個寨子均有東龍之位,且每逢過節必敬東龍,所以民眾並不驚慌。
東領地也有一處極空的溶洞,名東龍溶洞,供著東龍之神。有些虔誠者會專程去那裡祭拜。至於瘴草,喜好叢生,只要長就長一大片,可入藥治瘴氣,雖然不是遍地都是,但也不稀奇,放在平日裡,人人都能很輕鬆地割上幾大把。
流言若傳來,炻州王肯定會有所行動,據說他帶著數千兵士呢,則哪一處瘴草吃緊,哪一處嫌疑居多。
遲衡指著東龍溶洞方向道:「炻州王若不敢去騷擾寨子的東龍神位,那就唯有東龍溶洞一處可拜了。你們等待信報,我和容越帶人去那邊守一守,說不定也會有斬獲。」
「炻州王會拋下重兵冒這種險?」
「元州王會。」
思量一下,岑破荊點頭:「你需要多少人?」
「五十。」
「給你五百。」
「要不了那麼多,五十綽綽有餘,免得還打草驚蛇。且不知他們地處哪裡,我帶兵多的話,可能還會延誤時機。呆在寨子邊的兵士肯定多,你應多帶些人。還有,容越得跟著我。」
「呵,你們還形影不離了,越看越像那什麼。你悠著點,別氣走了一個曲央,再搭上一個容越!」
遲衡給了他一拳:「想什麼呢。容越跟著我來炻州,給誰都不放心,我得護著他。」
「你就是這樣,把人護得太嚴實,護著護著味道就變了。」
「不會,容越缺心眼。」
遲衡做事,岑破荊從不擔心,他既然要五十人,必然是胸有成竹的,便給他劃了五十個身強體壯的。遲衡帶著容越,與甘納和曲央告別。甘納望著遲衡及五十精兵,道:「炻州王手下有好幾員大將,功夫了得。本王祝你馬到成功!」
一旁的曲央一言不發。
忍住心中的難過,遲衡笑著說:「出兵作戰,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曲央,你不給我句好聽的?」
曲央目無表情:「保重。」
今年的雨水確實比往年多,流言很快傳開。
且先說岑破荊這邊。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流言就是人嘴裡的雨,說下就下得滿地都是。兩日之後,信報紛紛回來:得了消息,各個寨子均有波瀾,引得人人紛紛去搶割瘴草,哄搶過後,人人都煮著吃了,這事就算過去了。
唯有一個寨,名地姆寨,地廣人稀,手腳慢的寨民發現,一夜之間,瘴草竟然全被割完了,不止是草,連根都給剷平了。
正中目標。
岑破荊與甘納及曲央帶著千兵徑直去地姆寨端炻州王的老窩。
那邊不表。
這邊遲衡率顏王軍眾人策馬揚鞭,穿越沼澤及諸多潮濕之地。
儘管快馬加鞭。天氣很不湊巧,下起了瓢潑大雨,山洪爆發,山泥崩下,斷了前路。緊趕慢趕,到達東龍山已是第四天,天卻大晴。東龍山草木蔥蘢,古樹林立。遲衡的心都涼了,心想流言傳出去,炻州王要是手腳快怕是早來拜過了。
遲衡令重兵隱在暗處聽令。
他和容越扮作普通人的模樣,找到守溶洞的老人,老人眼皮垂垂:「又不過節,哪有人來?你們倆小子不拿貢品還想進去?小心冒犯了神龍!」
說罷把他們趕走了。
然後繼續耷拉著眼皮睡覺。
乘他不注意,遲衡與容越二人躡手躡腳進去了。先去探探情況,才知怎麼應對。
這是一個天然大溶洞,頭上垂下的鐘乳,地上突兀的石筍,遍佈溶洞,摸上去濕濕滑滑的,不一會兒就濕鞋了。滴滴答答的水聲在空洞的溶洞中迴響,叮叮咚咚,千百回應,十分熱鬧。溶洞多水,年深日久,小溪匯成潭,據說東龍溶洞無底深潭就達四個之多。
溶洞縱深向前,漆漆黑黑,隔一段路才有一盞松節油長燈亮著,燈火顫顫,四處極其昏暗。
越往深處,越覺得寒氣襲骨,不一會兒寒毛都豎起來了。
還不能大聲說話。
因溶洞多蝙蝠,稍微不留神,就聽見撲稜稜的聲音,發出尖利的叫聲,一個撞一個十分熱鬧。
「怕嗎?」遲衡問。
「有什麼好怕的!」容越抹了一把臉,「要是拿著青龍戟就好了,也能當個枴杖使使,這一腳深一腳淺的都沒有個虛實,這就是龍住的地方啊?時間長了龍也會得風濕吧?嘖嘖,打死我也不要在這種地方。」
遲衡看得津津有味:「奇奇妙妙的,真有意思,看那石鐘乳像不像一隻靴子?」
二人看一看停一停,望望上邊,探探下邊,好在蜿蜒曲折,但並無岔路,只是一條道走到黑。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走到了最裡邊的東龍神位。遲衡笑著說:「看來,神龍溶洞是個死胡同,進得來,出不去。」
幾根燈燭將神龕附近照得明亮。
此地豁然開朗,比別處寬了許多,最前方是神龕,神龕之上果真盤著一條石龍,雖不是雕刻,比雕刻更生動更野趣更恣意妄為,看看神龕上的貢品,果然水果都是乾癟癟的。
神龕的左邊是一個深潭。
深潭有多大?只有燈燭照的地方能看清,水都是黑的,看不清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溶洞的深處。
容越撿了塊石頭,噗通一聲,沒個聲。
可知深不可測。
容越恭恭敬敬合十拜了一拜。
「這不是紫星台的神啊,也可以胡亂拜嗎,再說拜神龍的流言也是咱們自己傳出去的啊。」
「神靈可敬。」
遲衡笑了。
每次容越說到道啊神啊的時候,遲衡都感覺很怪異,這麼一個桀驁不馴的人,有些東西可怕的根深蒂固著。因為他信,所以就有,荒謬的合理著。兩人將能看清的空地溜躂了一圈,依舊是石鐘乳遍佈,並無異常。
二人遂往回走。
誰知才沒走幾步,忽然聽見通通通的聲音,不是水聲,不是蝙蝠聲,而是紛雜的腳步聲,穩步有力。
腳步聲,四處迴盪著。
遲衡暗叫不妙,溶洞裡沿路均極狹窄,躲不了人,趕緊拉著容越,看暗處有處石塊頗為平整,石塊後邊能蹲下容身,兩人輕手輕腳走到後邊,蹲身貓了起來。通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昏暗的燈燭之下,很快出現了六個人影。旁邊四人將領打扮,各自拿著銳利武器,最中間兩人,華服束髮,雖是尋常人的打扮,貴氣逼人,正是炻州王和元州王。
遲衡睜大了眼睛,想不到這兩人竟然一起出現了。
暗暗捏了一下容越,容越明瞭。
且說那六人來到東龍神龕前,元州王站定,環看四周:「王兄,這裡有些怪怪的感覺。」
這兩人是同輩,元州王比炻州王略小一些。
炻州王擺了擺手:「那老頭不是說,都好些天沒進人上貢了麼?咱們拜完,趕緊回去。再者,外邊還有十幾人守護著,最厲害的將軍也在,你還怕什麼?」
遲衡暗叫不好。
自己的兵隱在暗處,離東龍溶洞還有好一段距離,怕是根本不知道這邊的變故。
如何是好?
現在衝出去?捉住二王,然後以此為人質,衝出去?那幾個捉刀的強將可不是紙糊的!要他們衝出來,手無寸鐵,吃虧的是誰還不是鐵上定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