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序將槍放好,薄薄的眼皮挑著戲謔:「桃子怎麼樣?我還想吃。」
遲衡窘了:「都被我和曲央吃完了。」
「又何妨,水田那邊就是大桃園,要多少有多少,你給我摘上幾個唄。」
夏夜,聽取蛙聲一片,二人緩步田間,田中水波粼粼,田埂細窄,僅容一人通過。鍾序走在前邊,淡香飄過,滲入遲衡鼻子,遲衡只覺無比的好聞,好奇地問:「你身上擦了什麼東西,這樣的香,跟脂粉鋪的味道還不同。」
鍾序惱怒地回頭:「我又不是女子,用什麼脂粉!」
遲衡笑了一笑:「很好聞。」平常可是清清爽爽什麼味道也沒有,當然更別提這種淡如蓮花的香味了。
桃園極大,在夷州這麼好的桃子不多見,在元州卻是多到無人願意摘,季末就掉下爛在泥裡的,所以桃園無人看守,舉目望去,果實纍纍,將桃樹都壓彎了。
遲衡走進桃園中,月下,澄亮,嫣紅的桃子十分清晰。
他伸手摘了幾個遞給鍾序,鍾序卻不接,反而倚在桃樹下,若有所思地微笑。月下,這笑很好看,遲衡偷偷看了好幾眼,一不小心頭都磕在桃樹上了,連忙回過神來,揉揉額頭。
桃園裡有條小溪流,遲衡將桃子洗淨,送到鍾序的嘴裡。鍾序接下,依舊不吃,只是側著臉,也不看遲衡。
唯有蛙鳴,園裡疏風流淌。
望著從未見過的仙氣飄飄的鍾序,遲衡心中一動,蹭了蹭鼻翼,上前摸了一下衣裳,又順又滑又綿柔:「你今晚穿得怎麼……奇怪。」那股極好聞的香味,沁入遲衡鼻子最裡頭的靜脈,渾身一酥,他的心驀然漏跳了,貪婪地狠狠吸了一吸。
鍾序咬牙切齒:「奇怪?」
「跟平常不一樣。」遲衡試探著著摸了摸鍾序的長髮,絲絲縷縷拂過指尖,像衣服一樣柔順飄逸。
鍾序恨恨地說:「無非就是換了一身衣裳而已,你只會看衣服不會看人嗎!」
似怒,又是半嗔,更多埋怨。
遲衡傻傻一笑,大著膽子擁了擁鍾序,見他沒有反應,才放心地囿入懷中,極溫和地撫摩著,從頭頂撫到背部,深怕一使勁將他揉疼了,又怕不用力鍾序就飛了。頭髮很順,肩膀削瘦,蝴蝶骨在顫抖,腰很細,細得……遲衡湊近鍾序的耳邊,呼出的氣火熱:「我常夢見你。」
「夢見什麼?」
「夢見我抱著你,就像現在這樣,抱得很緊很緊。」遲衡忍不住將鍾序輕輕壓在樹上,「但是在夢裡,你有的時候像水一樣化在我身上,有的時候又像兔子一樣一跳就不見了,我得找你大半個晚上。」
鍾序戳了戳他的太陽穴:「傻子!」
心內熱氣蒸騰上來,遲衡加重了力氣,也不管鍾序的腰都要被自己束斷了:「我在夢裡也會夢見你穿各種衣服,但從沒有這麼……好看過。」
「比朗將怎麼樣?」鍾序挑起了眉。
遲衡尷尬一笑:「你才十五歲,都已經這麼玉樹臨風了;到二十歲,肯定元奚國都沒有比得上你的!」
鍾序不滿地推了推:「別扯話題,你就說,比朗將怎麼樣?」
「這有什麼好比的,我常常夢見的只有你啊。」遲衡雙臂收得更緊了,聲音低了下去,「正兒八經說,朗將長什麼樣我就沒看清過,每次都被他紅艷艷的衣服閃得眼睛發暈。」
「才不信,你看得眼珠子都不錯一下。」
「哪有?我是太震驚。」遲衡小小聲地說,「以後,少看就是了。」
緊緊的擁抱。
他從沒有抱得這麼緊過,兩人只隔了兩層薄薄的衣裳,即使這麼緊的束縛讓兩人都不太舒服,他也不打算鬆手。遲衡的心跳得噗通噗通的,又快又亂,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想什麼。他想,鍾序喜歡聽什麼,就說什麼吧;他要是不喜歡自己看顏鸞,那從此以後,就不看了;無論如何,讓他傷心總是不好的。
夢裡,他真的見過鍾序很多次,每一次都會不知所措地緊緊擁抱,胸膛貼著胸膛,緊緊的,融化一般的擁抱。
擁抱著月下如仙一樣的鍾序,現實,比夢境更美好。
夜深,四寂,遲衡閉著雙目,聽見一陣陣宿鳥驚起,他一喜,急忙起身,將鍾序推醒:「序子,咱們去看看,破荊是不是快到了。」
鍾序迷濛著雙眼,傾耳聽了一會兒:「大概是。」
二人匆匆起身趕到營帳前,果然有快馬飛奔而來,飛在最前邊的是三個人,一個是岑破荊,一個是紅眼虎,還有一個是朗將顏鸞派去支援的頭領,身穿盔甲。凱旋而歸,都興致高揚,個個眉間挑著愉悅。
到了跟前,岑破荊飛身下馬,二話沒說跟遲衡來了個熊抱,眉飛色舞地說:「太過癮,差一點,全殲!」
遲衡鬆了口氣。
鍾序將岑破荊和紅眼虎及近四十黑狼兵士安頓下來,並未帶他們去見朗將。遲衡跟在後邊提醒,鍾序搖搖頭:「朗將已經率軍出征了,卯時,是進攻的時刻。」
出征?自己一夜沒睡,根本就沒有聽到什麼動靜啊,怎麼就已經出征了呢?遲衡愣住了:「什麼?」
鍾序笑了:「朗將早已安頓好了,咱們是亂元州王陣腳的開胃菜,正餐才開始呢。」
「什麼?我還想和朗將一起出戰呢!」遲衡脫口而出。
鍾序慍怒:「知道。」
「啊?」
鍾序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朗將知道你想和他一起,所以,他特地讓我把你看好,就怕你鬧著要去!」
「朗將怕我壞事?」
鍾序咬著嘴唇不吭聲。遲衡也不再說話,只是慢慢順著牆壁蹲下來,目視半明半晦的遠山,一臉失魂落魄。朗將對自己明明是很親切很友善,怎麼會怕自己給他捅亂子呢?
鍾序把他推了幾下,他一點反應沒有。鍾序怒了,腳一跺,走了。
前邊小溪潺潺,溪邊一棵大樹栓了一匹花馬,慢悠悠地低頭飲水。遲衡起身走過去,花馬掃了一下馬尾,頭也沒回繼續飲水。遲衡拍了拍馬鞍,又撫摸了一下馬頭,那花馬極溫順地蹭了蹭他的腿。
「你要去元州城嗎?」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是曲央。
遲衡猶豫了一下:「想。」
曲央抱著彎刀,聲色不動:「就算是千里馬,現在去元州也趕不上攻城了,不如就在這裡呆著。他不讓我們去攻城,總有他的道理。」
遲衡說:「我只是想想而已。」
「……別想了,你三天沒睡好覺了吧?趕緊睡,指不定下一步去哪裡。」
遲衡梳了梳花馬的鬃毛:「我不累。」
午時,岑破荊醒來,找不見遲衡,只有曲央在溪邊練刀,彎刀在空中劃了一記「游魚吹浪」,耀光點點,而後穩穩的收了。
「曲央,遲衡呢?」
「樹上睡覺。」
岑破荊抬頭,遲衡正半躺在樹上結實的枝椏上,抱著雙手,仰頭看不見臉,聽那鼾聲都知道睡得美。仗著三根枝椏將他穩穩托住,也不怕掉下來?岑破荊正要喊,見曲央擺手:「讓他睡吧,好幾天沒睡呢。」
岑破荊咂舌:「搞得比我還累似的。」
正說著,鍾序走過來:「岑破荊、曲央,梁校尉命我們即刻撤離元州。」
「什麼?」樹上的遲衡一個激靈醒了,「元州城怎麼辦?」
鍾序面色冷淡:「元州不用你操心,有朗將在,攻破指日可待。反而是夷州城,再不回去,就難說了。」其實,早有佳訊傳來,在朗將神勇的指揮之下,元州城門已被攻破,元州王雖然還在負隅頑抗,但如今大局已定。
「夷州城怎麼了?」
「昨夜遭到悍匪襲擊,有人受傷。」
悍匪?什麼樣的悍匪能讓夷州城受到如此重創?遲衡、岑破荊、曲央、紅眼虎、鍾序五人率著百來位黑狼急速回去,策馬揚鞭之前,遲衡回頭看了一眼肅整的軍營,再回來時,顏鸞已經坐鎮元州城了吧?
遲衡心裡火急火燎,趕到夷州城已是次日凌晨,卻是一派太平盛世景象:早早來趕集的人們賣魚的賣魚,賣柴的賣柴,賣花的捏著花枝,甚至絲竹管絃樂聲傳來,香脂巷裡老鴇捏著絹巾扯著嗓子攬客。
十分熱鬧。
五人鬆了一口氣。
衙門府邸,梁千烈站在中央,見五人意氣奮發地回來了,笑得開懷,挨個的拍了拍肩,衣袖一揚:「走,觀江館裡醉一醉!」
遲衡納悶地問:「左副校尉呢?」
梁千烈一滯。
此時屋裡走出一人來,四十模樣,撚鬚而立,只見他身穿金繡綠羅袍,腰繫蘭花長穗條,一看即是達官貴人。梁千烈對那人說:「太守,這幾位便是末將提過黑狼頭領。剛從元州回來,末將正要帶他們去吃一頓,慶賀首戰告捷,不知太守可願同去?」
說罷,又對五人說:「這是新任夷州城的夷州太守。」
五人拜畢。
太守興趣寥寥地擺手:「你們去吧,我這裡還有些事沒完。千烈,勿要忘記,明日我要檢兵。」
梁千烈面色慍怒,手一拱,拂袖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