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被自己藏的已經有些皺巴巴的,封面上什麼都沒有。
左伊隨手撕開,易先生那遒勁有力的整齊楷書在微弱的燭光下,顯得異常親切:
「吾今以此書與汝!吾作此書時,尚是院中一先生;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朝中一臣子,吾作此書,記憶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又恐汝不察吾思,謂吾忍捨汝而去,故遂為汝言之。」
「左軼吾徒如晤,雖未讓汝行正式拜師之禮,吾心中已當汝為吾徒。」
「初見汝,吾甚是不喜。吾性格耿直,見不得聰明投機之徒。乃至後來,常與程公交流,方知吾目光短淺。」
「吾一生未言錯,從廟堂到書院。一曲《愛蓮說》,吾心甚慰。汝體吾此心,回憶程公之屋,入門穿郎,過前後廳,又三四折,有小廳,廳旁一室,觀汝與程公下棋之處。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以為吾生終老於此。何事須懷?何情可訴?及今思之,心余暖意。」
「吾致喜汝,即此喜汝一念,使吾勇於就朝中也。吾自遇汝以來,常願教書育人,然事不能稱心快意。然吾觀之,不知汝亦有何難言之語,汝心善而好學亦想學之,然對科考無戀。」
「吾特此勸你,吾輩皆出於科考,汝有大才,切勿因小失大,為師京中等你。吾未嘗以吾所志語汝,今欲告知:吾幸而得汝為徒,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朝堂,卒不忍獨善其生。嗟夫!」
「另,為師甚喜汝字,當日你謂之瘦金體,吾以為恰如其名,只是科考之時,此字不宜,先生閱卷,喜工整認真,汝字輕佻,平日當用正楷寫字,雖無亮色,但端莊整麗,切記。」
「易文章,景佑元年甲戌正月。」
……
左伊捏著那一頁薄薄的信紙,久久無法平靜。
易先生耿直她是知道的,易先生天天挑自己毛病她也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易先生怎麼看出她不想科考,這封信竟是讓她一定要考,他在京中等自己。
想到那個滿臉嚴肅的老師,在京中的日子,想必沒有想像的好吧。
太耿直的人,是皇帝用來當磨刀石的料。磨刀石總是把別人給磨鋒利了,自己要麼鈍了,要麼碎了。
想起來初見易先生,他端坐在那裡下棋,真正是虎背熊腰,很強壯的一個中年男子,一看就有一身正氣,可是再到他走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在左伊心中留下的只是一個孤獨寂寞有些瘦的背影。
一輩子,難得遇到良師,先生這麼說,她不忍心拒絕。
第二日,左伊還是照往常一樣起來打太極拳,打完之後,早早的就去了學堂,不想沈括更早。
左伊小心的走到他背後,看到他正在做筆記,端的認真,自己站了好一會,他都沒有發現。
其實沈括在左伊剛剛走到他身後,他就發現了,左兄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而且他怕冷,衣服穿的多多的,走路總是有些聲響。
只是不願意打破那種靜靜的感覺,沈括在想,要是一輩子,身邊都能有這樣一個人陪伴,該是有多美好。
左伊又忍不住一雙手捂了上去,笑瞇瞇的道:「猜猜我是誰。」
沈括不緊不慢的放下了筆,一點都不驚慌的雙手蓋上了捂著自己雙眼的冰涼雙手,瞬間,他覺得有一股電流闖進自己的身體。
「左兄,除了你還有誰會這樣。」沈括一陣心跳加快,面上卻靜靜的握著左兄的手,轉頭去看他,手卻沒有鬆開。
左伊被這一雙清明的眼睛看的有些慌,不自在的抽出了雙手,笑呵呵的說道:「沈兄好早。」
那手離開的一瞬間,沈括有些失落。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左伊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左兄,你來的正好,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筆記,前段時間,先生複習功課的時候,我看你一直在寫別的,所以特地幫你整理了筆記。」沈括笑盈盈的把一本厚厚的本子遞給了左伊。
沈括的字很端正,不愧是標準的理科生,端正的像尺子量的一樣,並沒有氣勢磅礡的感覺,也沒有飄逸的筆觸,可是通篇下來,卻讓人看的很舒服。
左伊翻了一遍,比自己買的那本《春秋左傳》還要厚許多,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字。抱著這筆記,左伊都不知道開口說什麼,想起來他的丫鬟小詩說的,為了自己一句話,沈括就要忙碌很久很久。
「你很好,謝謝你,沈兄。」
「不用,我等著我們一起考完試,可以進京去找吳兄,他一定等我們都等心急了。」沈括微笑的說道。盡量的隱藏了他心中那份不正常的愛戀。
馬先生上課的時候,看到左伊同學難得的認真,他也很好奇,易先生的信中到底寫了什麼,會讓這個平日總是有些彆扭的學生一夜開朗了不少,難得的積極準備考試了。
中午的時候,左伊像個死狗一樣在程公面前抓耳撓腮的背那本筆記,程老頭嘴裡含著一塊梨慢慢的嚼著,他的牙越來越不好使了。
「程老先生,你當初考過科考嗎?」左伊對這些經文一類實在是頭疼,看到悠閒的程老頭,好奇的問道。
程公還是不緊不慢的在嚼著那塊梨,像一個人工搾汁機一樣,不願意搭理左伊。
王貴大叔卻一邊炫耀道:「我們老爺他不用科考,聖上都要叫他先生哩。」
「真的嗎?」左伊兩眼冒星星的想要程老頭指教一點歪門邪道,不求弄個皇帝老師當,能通過考試就成。
終於嚼完那一塊梨的程老頭,非常不雅的吐出了一口渣滓,接過王貴大叔的漱口水漱了漱口,清潔了一下口腔才不緊不慢的說道:「文章說你小子太機警,恐不務正業,當初我還罵了他一頓。甭想著那沒用的,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等你考試通過了,再來陪老頭我下下棋,也沒有多少次機會了。」
說完就晃悠悠的去睡覺了。
程老頭老了,整日嗜睡的很,一天除了吃飯時間,倒好像都在睡覺。
左伊有些羨慕的看著他,沾床就睡,這種退休生活其實也不錯。
而自己只能繼續背書。不想卻看到自己的本本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本筆記,正是易先生說的正楷字體,不過還散發著新墨的味道,左伊面色複雜的看著程老頭關上的門,拿上本本和沈括一起去學習了。
像是突然撿到了作弊的答案,左伊忽然信心十足。
沈括以為是左兄不懂的問題來問自己,他也非常用心的幫忙解答。
「左兄,我還道你平日不怎麼用心讀書,想不到見解如此老道,這些個問題,要是我們都弄懂了,考試應該沒有問題了。」沈括又一次對左兄崇拜起來,不過又有些遺憾,自己給左兄做的筆記怕是用不到了。
左伊哪裡敢居功,可是又不方便說這是程公給自己的,笑呵呵的揭過。
兩人每日這樣共同學習,已經成為書院一道最勤奮的風景了。時間過的飛快,馬先生宣佈三天後考試,這三天自由溫書的時候,很多人鬆了一口氣,更多人都快沒氣了。
古人對讀書的熱愛是遠遠高於現代人的。
現代人不讀書有別的出路,但是在宋代,讀書才是最好的出路。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輕心,哪怕是臨時抱佛腳,也要努力的抱抱。
「沈兄,這幾日在家中好好休息,不用看太晚的書了。」左伊看到小沈這段時間瘦了一圈的模樣,正像現代時候壓力巨大的中考生,緊張的很。
她雖然也緊張,但是比小沈好多了,畢竟是比較成熟的靈魂。
「我知道,左兄你也一樣。」沈括告別了左伊。
左伊拿著本本還去程老頭那裡晃悠了一圈,王貴大叔見了道:「左少爺,老爺困的很,吃了點東西,又睡了。他睡前交代了,叫你安心考試,什麼都別想。」
「嗯,謝謝王貴大叔,我先走了。幫我謝謝程先生。」左伊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終於要考試了,臨到頭,反而覺得輕鬆了。
回到家,左伊無比輕鬆的睡了一覺。
從來沒有覺得睡覺這麼爽,難怪說要勞逸結合,左伊也像回到了中考前夕,忙碌了一個月,該明白的都整明白了,不明白的也整了個半明不白,總之參加考試應該沒有大問題。
第二天起床打完太極拳,心情頗好的左伊,看到一邊頗無聊的小七說道:「為了犒勞我們家小七這段時間的辛苦,今天準備滿足你一個願望。」
本來,左伊不用想就知道這個吃貨,要求什麼,她也有些嘴饞了。
不想,小七伸出了她的長長的食指,囂張的在左伊面前靈活的擺了擺。
那根傻帽的手指,和小七的氣質有得一拼。
「小姐,我們單挑吧。」小七學了不少現代語,簡易的說道。
然後在那張伴隨著左伊穿越的大床上,兩個小孩扭作一團,滾來滾去,真的是在打架,不要想歪了。
不知道是高手總是寂寞的,還是孩子總是寂寞的。
小七同學一直以為小姐是個高人,長年累月的打一套神秘拳法。很想單挑試試。
結果左伊哪裡會什麼拳法,要單挑只是本能反應,女孩子最粗暴的打發,左伊先發制人,一把扯住了小七的頭髮,想把她騎在身上,我叫你想單挑,我叫你不戴帽子,揍死你!
實際上的戰爭過程比較慘烈,小七力氣很大,左伊很靈活,然後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兩人捲成麻花狀,誰也不讓誰。
清雅進來就看到這麼一副模樣,大大的張著嘴巴,好半天才把下巴推回去,低著頭道:「小姐,老爺叫你過去書房。」
左伊和小七同時默契的鬆開了,看到清雅低著頭,肩膀卻一抽一抽的,估計想笑不敢笑,忍得很辛苦。
「我馬上過去。」左伊也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的朝小七做了個鬼臉,就見小七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樣子,站在了一個角落,好像毛事都沒發生一樣,這丫頭比她能裝。
整了整衣服和頭髮,左伊就往老爹書房走,不知道會有什麼事,左伊總覺得現在不喜歡去老爹的書房,每次去準沒好事。
和門口的左秘書打了聲招呼,左伊就進去了。
看到老爹還在辦公,很認真的樣子。
說起來宋朝的官員也真的很辛苦,連週末都沒有,更別說年假之類的。
老爹不開口,左伊也不會先開口,靜靜的坐在一邊看,倒是想起來最初入書房的那段時間,真有父女溫馨的感覺。
「咳!」左承仕咳嗽了一聲,抬頭看到身邊的女兒,容貌越來越像阿蓮了,氣質卻不知道隨了誰。
「爹爹安好,不知道叫女兒過來何事。」左伊盡量露出乖巧的笑容。
「縣學也上的差不多了,我已經幫你和先生打過招呼了,你不用去考試了。」左承仕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第一更。文言文神馬的真的很折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