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放學時,左伊磨磨蹭蹭的又拖到最後,沈括像個優秀的小跟班屁顛顛的跟在後面。在左伊的帶領下,兩人熟門熟路的來到了那片牆腳下。
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人,說的就是左伊。
今天左伊打頭陣,正想施展她當年大學時候的爬牆絕技的時候,一聲咳嗽聲,把她嚇了個踉蹌,差一點摔倒。
扭頭看到前面小屋門口那白鬍子的老頭,還有老頭身邊那一臉嚴肅的老農,左伊打了個冷顫!老農今天手裡沒有握掃把,可是眼裡卻看著花圃角落,赫然放著一根黝黑的長棍,好像此刻只要那老頭一聲令下,他就立刻能夠拈起長棍,棒打爬牆賊。
「程先生好!」左伊不自然的走到老頭跟前行了個禮。
沈括也跟著行禮,他心裡**辣的。左兄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一些行為有些出人意料,下學不走正門喜歡爬牆,而且每次都被抓……
「老伯好!」左伊又趕緊給一邊的老農行了個禮,其實在她看來,這個老農的殺傷力比老頭大多了。眼前的老頭,如果自己現在上前打他一下,就他那一身顫巍巍的老骨頭,自己慢悠悠的跑過去爬牆,他也抓不到自己。而這個老農就不一樣,一看就是高手,那雙種地掃地幹粗活的手,無論是那掃把還是拿棍子,都是孔武有力,於是越發恭敬。
一邊的老頭不樂意了,這小兒缺心眼吧,自己堂堂一個大學儒她就隨便行個禮,倒是對他身邊這個下人恭敬有加,程老頭忍不住看了看身邊的老農,難不成自己這個家僕王貴是個高人?可是怎麼看都看不出這個一身粗布、老實巴交的王貴有什麼過人之處。
王貴也不知道,這個調皮的公子,看他的眼神怎麼會這個樣子,在他印象中,讀書人是至高無上的,昨日看到他爬牆,以為是附近的調皮小孩,沒有想到是縣學學生,如果是縣學學生,他自是不敢拿掃把掃人的。
一般縣學的學生看到他,別說行禮了,招呼都不打,就當他是個下人。()今天無端這麼正正經經的受禮,他還有點不習慣。而且這個小公子不像別的公子那樣,在程老爺面前對他還算客氣,要是不在跟前,那是隨意使喚。
不僅這樣,王貴還錯愕的感覺,這小公子對自己比對老爺還恭敬的樣子,真是讓他受寵若驚。
「小兒,又要爬牆?」老頭不高興的問道。
「程先生,又要出題?」左伊頭皮發麻的反問,總不能次次都蒙對啊!這老頭難道是看門的?
「這次你要是能贏我一盤棋,今後你可以直接從後門出去。」老頭說著,指了指身後,果然,一顆小樹蔭下就有一扇木門,而且還是虛掩著的。左伊真想敲自己腦袋,同時更想敲沈括腦袋,為毛不告訴她有後門。
沈同學站在一邊很無辜的接收左兄刀刮子一樣鋒利的眼神,他知道有後門,可是左兄一來就興奮的比劃牆的高矮,測量爬牆的難度,自己也不好打擾他的雅興,並且義氣的陪他一起爬了。
下圍棋,想到那副純玉石製造的圍棋,左伊手心中還有那溫潤又冰冷的感覺,真是懷念。不過懷念歸懷念,還是要保持理智,左伊想了一下,問道:「要是我輸了,又該如何處置。」
沈括和老農在一邊都覺得天氣好熱,下午了還這麼熱汗陣陣,這個學生好大膽!如果說易先生是嚴肅,那麼程先生絕對是所有人眼裡的德高望重,能和他下棋是無數圍棋愛好者的夢想。
在現代,一個高級的棋手,陪人下一盤棋,少則上千,多則數萬,而且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程先生在縣學也很少上課,但是卻有無數人上門來求教,是真的求教,不是砸場子。而像今天這樣主動邀請一個無名小兒下棋更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更從未有過的事情,是這個小兒居然還便便扭扭不想下!
當然,左伊是一點都看不出這個不修邊幅的老頭,哪裡德高望重了。不過如果知道偉大的理學家程頤就是這老頭的孫子,不知道左伊會不會看這老頭偉大一點,畢竟要生產一個好的基因,一輩子也要搞的很辛苦的。
白鬍子老頭也覺得胸悶起來,黑著臉說:「再不下,天黑了。」
左伊看看天,還挺亮的,倒是老頭的臉,在白鬍子的襯托下,越發的黑了。想著速戰速決,今天說好要和沈括去看他的最新設計的蒸酒器具!再晚就來不及了。
於是左伊笑呵呵的說:「下,能與程先生對弈,小子我不甚榮幸。」然後就跟著進屋,屋裡正中就有一張桌子,上面已經擺好了一副名貴的榧木棋盤。
老頭已經急不可耐的坐下了。
可是左伊卻客氣的對那個老農說道:「老伯,可否給我拿一盆水和一柱香?」
王貴雖然好奇,不過這個小公子這麼客氣,還叫他老伯,他不等程老爺示意,就熱情的去拿東西了。
程老頭不知道這個小兒又要耍什麼花樣,但是他深諳圍棋之道,想要下好,沒有幾十年的功底很難做到,除非你是天才,而他自己這個公認的天才,最快也要十年,棋力才能達到中上品。
所以他執意要和這小兒再下一盤,因為也不排除小兒之前看啊過那套珍瓏棋局,才贏了他。
這一點,程老頭還真猜對了。但是他猜對了開頭,沒有猜對結局。
現代社會,是信息社會,珍瓏棋局,不再是傳世絕學,隨便打開電腦都能找到,而懂得皮毛的左伊,腦海裡的珍瓏題庫還真存著不少。
看老頭等的都有些吹鬍子瞪眼了,左伊也不看老頭,卻笑著對身邊的沈括解釋道:「下棋前,淨手焚香,能夠淨心。」
沈括一副迷茫的表情示意著他瞭解,這個表情,左伊也看的比較迷茫。只見她恭恭敬敬的整好衣冠,然後用清水反覆的洗三遍手,那雙如玉的手,伸進水中時,真是如新開採的翡翠一般,嬌艷欲滴。一時間屋裡的其他三人,眼神似乎都黏在了這雙手上。
程老頭是棋癡,對他來說,長的一雙漂亮的手,把玩玉石棋子,是名士風流的最高表現,可惜他的手骨節突出,並沒有什麼美感,曾經因為這個,在圍棋界還吃了不少苦頭。
而王貴看到那雙手,心裡想著:哎呀媽呀,這公子的手,怎麼比女人還漂亮!
沈括更是一陣迷離,越和左兄相處,越覺得左兄風采過人,當看這雙手,他兩眼發直,心中居然有些沒來由的躁動,不知為何?
洗乾淨手後,再將香爐放在棋盤前,恭敬的燒了一炷香,拜了三拜!
這時候,坐在一邊的程老頭有點不好意思了。心想,上次你半路替易文章下棋的時候都沒有這麼風騷、隆重,偏偏我現在心急的時候,你還搞這麼多花樣,不過經他這麼一整,還沒有下棋就有風雅到極點的感覺。
連王貴都覺得這公子,棋力一定很好,難怪先生會找他下棋。
程老頭腹誹歸腹誹,卻也感受到了那種沒來由的肅穆的氣氛。
其實,左伊同學,淨手焚香,真的是為了看清棋盤上的珍瓏。這個珍瓏不像上次見到那個「孫臏限龐涓」那樣熟悉,左伊只是依稀有些印象,卻又一下子想不起來。
以自己的棋力,要和眼前的老頭實打實的對仗,結局就只有一個字,輸。別看這老頭一身邋遢的樣子,那榧木棋盤的右下角的地方,已經磨出了微微的凹痕,可見平日是除了吃喝拉撒,為下一代做運動,基本上青春都耗這裡了。
所以左伊又是淨手又是焚香的,消磨了老頭的耐心,同時在腦海裡搜索,這道珍瓏到底是在哪裡見到的。等她慢吞吞的忙完這一切的時候,不知不覺留給別人另外一種神聖的印象。
門口那個沒有進來的易文章也驚住了。在無限重文輕武的時代,那種翩翩風雅的氣度,是所有讀書人共同追求的目標。特別是在殿試這一關,類似現在的公務員考試。
考完筆試,還要面試,只不過這時候面試的人是皇帝。你說當天那麼多才子,嗡嗡嗡的,像一百隻鴨子一樣,你剛回答完問題,皇帝老兒就不記得了。這個時候,什麼才是優勢?那就是氣度。
容貌還是其次,主要是氣度,為毛這麼說呢?是由殿試的環境決定的,所以任何事情都是優勝劣汰。殿試環境很大,才能容下一百隻鴨子,當然不能給皇帝造成壓迫感,同時還要保持皇帝的神秘感!所以一定要有距離,距離產生美。
離的那麼遠,皇帝是看不清你的臉有沒有麻子,但是你身上那種氣度,會像黃鼠狼的屁一樣,一放,所有人都能聞到。腦袋暈暈的皇帝,被這一振,一下子清醒過來,指著你說:「就你了!」然後新科狀元就出爐了。
易文章搖了搖頭,再看那一臉平凡的小兒,已經坐下來開始下棋了。又覺得好笑,自己怎麼會覺得這小兒有氣度呢?他才多大!想轉身就走,但是又好奇,這小兒難道棋力真在程公之上,不可能,想著又變扭的邁步進屋,也沒有吵他們。
左伊本就沒有強烈的尊卑感,何況此刻剛剛進入一點頭緒,自然沒有搭理易先生,倒是一邊的沈括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禮。易文章點了個頭,也沒有出聲。
王貴自然是看不懂棋的,還有一大堆活要干,就悄悄的出去了。
回頭看看屋裡,程老爺和那個小公子端坐著,易老爺和另外一個公子站著,這個場景卻很和諧的樣子。
左伊好不容易才依稀的想到一點頭緒,自然是思維敏捷,落子如飛。而程老頭,琢磨這副珍瓏局已經快超過十八年前碰過的那位十六歲的小妾身體了,自然也是下的很快。一刻鐘還不到,棋盤上已經布下了三十餘枚棋子。
沈括對下棋的天賦很有限,看的一臉還是茫然,不得不說這個未來的科學家,此刻的屬性是萌。他硬著頭皮,發萌的問易文章:「先生,這棋如何?」
易文章看棋看的很認真,他本也是愛棋之人,尤其是程公下棋,每一局對他來說,都是可以學習的最好教材。睜著眼,自是不肯錯過一步棋。沈括叫了三聲,他才反應過來。
半天才搖著頭說:「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