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到姑臧縣後,那些敗軍中的士卒們日子就好過了許多。他們再不用擔心餓著肚子還要與敵人廝殺,過著朝不保夕,擔驚受怕的日子。而且,城中的守軍對他們的態度也很是親切和友善,並沒有因為他們是敗軍就表現出輕蔑的意思。
反倒有的時候,一些人會在他們面前有意無意地提到,其實他們的失敗責任只在那些將領的身上。要不是那些將領各懷私心,不肯通力合作,以及及時對羌人用兵,其實他們根本就不會敗得如此之慘的。
經這些同袍們一說後,那些敗軍士卒也漸漸覺得的確是那麼回事了。要不是那些將領們因為種種顧慮而不肯在羌人圍城前就出兵,他們何至於被困官武十多天,最後因城中斷糧而倉促突圍,落得今日的淒慘下場?這個認識,讓這些兵士們很自然地就覺得跟隨馬家才是最明智的決定,有人已偷偷對守軍們表達了自己的意願,而對方也已經開始接納他們了。
這樣的情況如李榷這樣的將領自然是知曉的,但現在他們卻是有苦難言,有火發不出來。真要說的話,他們當真是後悔為了保存實力而趕來姑臧了,這是他們在突圍後所做出的一個最嚴重的錯誤決定。
本來,以他們的心思,是打算抵達姑臧稍作休整,補充點糧食就回臨洮那裡去的。他們雖然對馬家這次的行為很是惱火,但在自身實力大損的情況下,他們自然不會節外生枝,再與馬家產生什麼矛盾。只要馬家能滿足他們一些生存下去的需要,他們也可以暫時不計較之前的種種。他們也覺得馬家或許也會如此想,也會如他們所願地提供糧草以為補償。
可沒想到,馬家的胃口卻是極大的,大到迫不及待地就要將他們的力量完全吞掉!當手下的親信將馬家的士兵不斷遊說底下的軍士,叫他們另投他處時,這些將領頓時就慌了。在這個紛亂的局面裡,什麼都是虛的,只有手上的兵力和實力才是實的,他們自然不希望手上所餘不多的兵馬被人奪了去。
可如今寄人籬下,他們卻又對此無可奈何。畢竟他們手下人馬的糧草都是由馬家供給的,所謂吃人嘴軟,你還能不讓雙方將士說話麼?而當這些將領以此為理由想找馬家的人進行抗議的時候,對方卻壓根不作理會,只推說大敵臨近,有要事要辦,就將他們打發了。
而讓他們更為惱火的,則是在進入姑臧後,他們已形同軟禁。雖然在姑臧城裡他們是通行無阻的,想去哪都可以。可一旦要想出城,無論是帶兵馬,又或是孤身離開,都被守門的將士給拒絕了。而理由也很是充分:如今外面很是危險,誰也不知道羌人什麼時候殺來。所以留在城中才是最為安全的,將軍若是想走,等到戰事結束後再說吧!
如此一來,這些將領當真是全沒了辦法,唯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聚在一起,說說馬家這些人的壞話了。而這日夜間,他們幾個敗軍之將就再次聚在了一起,就著一點小菜,邊喝酒,邊數說起了馬家的不是來。
「當真是豈有此理,他們馬家將我們當作什麼,囚犯麼?居然不讓我們離開,還不斷分化我們與底下兵士之間的關係,他們的險惡用心實在讓人不齒!」郭氾喝了酒後,心情更差,面色鐵青地說道。
「他們確實太過分了!怎麼說我們也是與馬騰身份一樣的西涼軍中將領,怎麼與羌人之間的戰鬥我們就插不上手?是,我們確實是敗了,可那也是運氣使然而已,我們與羌人交戰多年,經驗還是有的,用兵也算純熟,憑什麼他們就不肯讓我們再指揮作戰!」李榷也大為不忿地道。
「這不明擺著麼,他馬家是信不過咱們!其實想來也是,我們與馬家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這次他們能找到機會對付咱們,自然不會放過如此大好機會了。就我看來,這次戰事無論是勝是敗,我們都敗定了!主公辛苦打下的江山,看來很快就要被馬家奪去了!」趙元的話顯得更加的直接,只因他與馬家的矛盾最深。
「是啊,如今我們已是他們馬家砧板上的魚肉,想怎麼拿捏咱們還不都是他們一句話的事情。其實說來,也是我們自己不爭氣,要是能取得一場勝利,他們又怎麼敢如此對待咱們。如今技不如人,只有忍耐一時了。想來看在同袍一場的份上,他們也不會真下什麼毒手才是!」張濟也是長歎一聲道。
「這個可就說不准了。那馬越為人極其陰狠,行事向來沒有什麼顧忌,我們這次之所以落得今日的地步,有一半也是拜他所賜。而且我總覺得馬家說不定與羌人有著什麼勾結,不然之前那路突然出現在姑臧的羌人又怎麼解釋?何以他們一到這裡,羌人就主動退卻,後來就不再出現了?說不定這一回,他們還會與羌人再演上一場戲呢!」趙元不無惡意地猜測道。
「哎,現在說這些還能有什麼用處?我們現在已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即便他們當真與羌人勾結,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對付他們的。只有寄望於我們猜錯了,希望他們不要敗吧!」張濟的目光最為長遠,他最關心的還是整個西涼的局勢。
就在這幾個失意之人在這裡發著牢騷,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突然遠處傳來了一聲大喝:「什麼人?」
幾人聽得叫嚷,都是一怔,不明白在如此黑夜裡,怎麼還會鬧出動靜來。要知道如今整個姑臧全部戒嚴,晚上路上除了個別的巡城軍士外,是不會有任何行人的,那今夜怎麼會有如此異常的事情發生呢?
人都有好奇之心,即便知道如今城中發生任何變故都與他們無關,這些將領還是忍不住從院子裡走了出來,來到了院外。而在門前,明著是保護,其實是監視的那些軍士此時也正滿心好奇地盯著不遠處的某條街道,看著那邊幾條黑影之間的追逐。
在空曠的街道之上,一條敏捷的身影飛快地向前奔跑著。後面追趕的是十多名手持刀槍的士兵,他們一邊呼喝著,叫那人站住,一邊全力追趕,而有兩人還摘下了肩上的長弓,瞄向了那人。
在一聲弦響後,帶著風聲的勁箭轉眼就到了那黑影的身後。但那人似乎腦後長眼,就在箭臨身的剎那,猛地向邊上一閃,險險地避過了這兩支利箭。但如此一來,卻也延緩了他逃跑的速度,使雙方的距離更近了。
不知怎的,雖然明知此人身份極度可疑,但看到他被城中守軍追趕,那些將領還是忍不住為其擔心了起來。或許他們早就把自己視為馬家的敵人了,既然來人也是馬家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們自然就傾向於此人了。
就在他們揪心於此人馬上要被擒下時,他突然一個回身,手一揚,兩把小巧的飛刀就直奔追近身前的軍士面門而去。這一下大出他們的預料,軍士們趕緊躲閃招架,終於給了他以拉開距離的時間。
因為發現這邊也出現了不少人,所以此人在臨近這個院落時猛地一個急停,又一個轉彎,便欲拐進旁邊的一條小巷之中。此人輕身的功夫確實了得,在如此急奔的情況下,還能根據形勢改變方向,顯然是刺探情報等秘密工作的老手了。
這一點,自然不可能瞞過這些見識豐富的將領們的雙眼,他們也可猜出此人的身份——他必然是羌人的奸細。而這次之所以被人識破,或許正是因為他探聽到了什麼要緊的情報,所以才洩露了身份,這才急急逃命的。
這個認識,讓這幾名將領也是心下暗驚。若是真讓此人逃脫,只怕此戰馬家就未戰先落下風了。可他們與馬家之間的關係卻又……這讓他們難以下決心是否該出手幫著拿人。就在他們猶豫的當口,那人已轉進了小巷,眼看著就要把追兵甩開了,不想突然一聲大喝傳來,在小巷之中,也猛地殺出數名大漢,手持長矛就往他身上扎來。
好傢伙,那人雖然猝然遇到了偷襲,卻還能迅速調整自己的動作,以一個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向後翻騰,再起身,然後轉而向著眾將領所在的方向奔了過來。
這下,他們再不動手就太說不過去了,張濟等人也趕忙擺開架勢,迎向來人。
此人雖然身手了得,但在三面圍堵,又消耗了大量體力在奔跑上後,終於抵擋不住眾將和其他軍士的聯手合擊,抵擋了一下就被打倒了。而就在被擒下前,他突然縱身一撲,撲向了全無準備的李榷,狠狠地一掌打在了他的胸口。
好在背後的軍士及時出刀將之刺翻在地,李榷才沒有受太大的傷害。但他的一張臉卻也鐵青,眼中更是閃過了一絲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