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人話聲不算太響,但在嘈雜的人聲中,還可隱約聽到他們的談話,中間那個主人姓陸,兩人都稱他陸二哥,左邊一個姓邱,右邊一個姓張,好像是金陵某一鏢局的鏢頭。因為他們談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李雲龍初到此地,自然就要注意聆聽了。但聽了一會,他們說的都是些鏢行中事,並無什麼特別之處,正好酒保送來酒菜,也就獨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來。
忽聽鄰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張兄這趟鏢既已交了,那就屈留一天,明日再走,午後,咱們游北固山去。」只聽姓邱的道:「陸二哥不用客氣了,自己兄弟,咱們又時常來,怎好老叨擾你的?」
那陸二哥笑道:「兄弟在鎮江總算有個小小局面,老弟兄來了,喝頓酒又算得了什麼?但二位今天都非留下來不可。」姓張的道:「怎麼,二哥今晚又要拉咱們上如春坊去了?你不怕嫂子的獅子吼?」
「哈哈,二位有興趣的話,這東道主自然是我兄弟的了。」陸二哥爽朗一笑,接著道:「不過兄弟留二位,是因為今晚北固山有一個盛會。」
「盛會?」姓邱的問道:「北固山有什麼盛會?」陸二哥道:「你們總知道從前住在甘露寺下面的鐵匠祝老頭吧,他以善鑄刀劍出名。」
姓張的道:「知道,他鑄的刀劍,比一般鐵鋪要好得多,金陵城裡幾家鏢局子用的兵刃,都是到他那裡去定的。」
「對了。」陸二哥喝了口酒,說道:「祝老頭今年六十,今天正好是他花甲大慶,他因那間小鐵鋪,放不下兩張桌子,因此借了甘露寺的東廳,作為壽堂,聽說還備了素齋,宴請賓客,不論識與不識,他都歡迎光臨。」
「吃素齋?」姓邱的道:「這有什麼意思?」「自然有意思。」陸二哥笑著道:「因為今晚這個會,叫做試劍會。」「試劍會?」姓邱的道:「這名稱倒是新鮮得很,只不知他要試什麼劍?」李雲龍聽到這裡,不覺停下筷來。
只所陸二哥道:「據說祝老頭做了五十年鐵匠,鑄了上萬件兵刃,從今天起,他要封爐大吉,不再替人鑄兵刃了。」姓邱的道:「那怎麼叫試劍會呢?」
「邱兄就是急性子。」陸二哥道:「你聽兄弟說下去,就知道了。」姓邱的道:你說,兄弟洗耳恭聽。」
陸二哥道:「據說祝老頭在這三年之中鑄制了三件兵刃,這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精心之作,除了有一件,他要傳給他徒弟的,餘下還有兩件,準備當場贈送,不過他要送給合適的人。」
姓張的道:「怎麼叫合適的人呢?」「這個兄弟就不清楚了。」陸二哥道:「但據兄弟想來,他這壽筵,既然定名為試劍會自然要試試身手,再送人了。」他口氣一頓,續道:「所以兄弟的意思,二位老哥今晚就留下來,下午咱們去游北固山,晚上去叨擾他一頓素齋,看個熱鬧,二位有興趣,就當場露一手,說不定就把祝老頭兩件精心製作的精品帶回去,也好留個紀念。」
「有意思。」姓邱的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老張,咱們就留一天,晚上去湊個熱鬧,你看如何?」他這一掌,拍得很響,笑的也很粗豪。
少年書生不覺轉過臉去,厭惡的看了他們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聲。李雲龍只覺這少年書生微含怒意的時候,很是好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少年書生似有所覺,橫過眼來,朝李雲龍瞪了一眼,但瞪過之後,臉上又有了輕微的笑意,很快又別過頭去。
李雲龍看得暗暗好笑,覺得這位少年書生有些未脫稚氣,一面取起錫筒,倒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夾了一塊餚肉,慢慢的吃著,鄰桌三人已經站起身往樓下走去。這一陣工夫,樓上食客,也漸漸的少了,李雲龍喝了四兩酒,臉上已經紅得發燒,吃了一碗麵,也就站起身來。
少年書生看他只不過喝了一角酒,臉上就紅得像關公一樣,不禁朝他笑了笑。李雲龍很無奈,雖然他好酒,但是他酒喝多了就容易臉紅,不過現在李雲龍又發觀他不但臉含薄怒的時候很好看,笑的時候,更有光風霽月之美,心中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報以微笑,點了點頭,才轉身下樓。
在櫃上付了帳,舉步跨出酒樓大門,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著同桌的書生,覺得自己和他頗為投緣,後悔方才沒和他說話,失之交臂。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一路走著,心中卻想到了剛才在酒樓上聽來的活,那個叫祝老頭的鐵匠今天花甲大慶,要在甘露寺舉行試劍會,想來一定會有不少武林中人會到會場上去瞧瞧,自己反正沒事,何不也去湊個熱鬧。()
司馬瓊取了自己的龍泉劍,會不會在試劍會上湊巧遇上呢?自己第一次到鎮江來,趁著半天工夫,逛一逛北固山也好,心中想著,這就轉而向北,一路朝北固山而去。
北固山離城北很近,這是一處很出名的名勝古跡,山分前後兩峰,前峰臨江,懸巖削壁,氣象萬千,上面有一座古寺,就有甘露寺。寺後有一座梳妝樓,又叫做多景樓,樓前有一隻石羊。後峰還有風凰池,還有許多古跡,就是夠你打發半天的時光了。
李雲龍背負著雙手,瀟灑地走在山道上,這時候雖然不是春秋佳日,遊山的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幼,山徑上絡繹不絕,這些人好像都是往後山去的。李雲龍一個人登上山頂,正好有一座小亭,可以憩足,遊目騁懷,真是江山如畫。只聽身後有人說道:「就在這裡坐一坐吧。」
另一個道:「這真是奇事,鳳凰池真會乾涸了。」先前一個道:「看來祝老頭這人不簡單,果真還有些門堂。」另一個道:「大概是他眼看泉水將涸,所以要封爐了。」李雲龍心中忖道:「鳳凰池乾涸,和祝老頭封爐有什麼相干?」
只聽先前一個又道:「據說祝老頭鑄的刀劍,都是用鳳凰池裡來的水,他經常來汲水,水源枯了,他自然知道了。」李雲龍心中暗道:「難怪自己在山前遇不少人,原來都是到後山去看鳳凰池的人了。」
另一個到:「那你怎麼說他不簡單呢?」先前一個道:「他在北固山住了將近二十年,大家只知道他是個鑄刀劍的鐵匠,大家都叫他祝老頭,除此之外,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另一個道:「這話倒是不錯,那麼依你看呢?」
先前那人道:「今晚這試劍會,必有緣故,咱們去看了,不就可知道了麼?」李雲龍站在亭外,走出幾步,才回身看去,那兩個說話的人,一看就知練過武的,敢情也是聽到試劍會想來瞧的,只是時光還早,才順道到山頂上來的。鳳凰池乾涸了,自己倒也該去看看。心念轉動,正待舉步往後峰行去,驀地裡,只覺眼前一亮,也不由為之一怔。因為正有一個清俊絕俗的美少年朝峰頂上來,是他,正是方才酒樓同席,深憾失之交臂的少年書生。
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李雲龍和他對面相遇,望著人家發楞,人家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看了李雲龍一眼,一張勻紅如玉的臉上,可瞧不出什麼表情來。李雲龍略為定了定神,立即含笑抱抱拳道:「真巧,又和兄台遇上了。」
少年書生淡談的道:「兄台也在這裡?」他依然神色冷淡,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顯然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
李雲龍雖覺他冷淡,但卻從心裡升起一種惺惺相惜之情,使他雖然碰了一個軟釘子,依然含笑道:「這叫做能得相逢,總是有緣。」少年書生「唔「了一聲,又沒作聲。
李雲龍忍不住道:「在下還沒有請教兄台貴姓大名?」少年書生這回倒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了,但聲音還是很冷,說道:「白素儀。」名如其人,也一點不俗。
李雲龍連忙拱拱手道:「原來是白兄,有些像個女人的名字,在下李雲龍。」「嗯,我的名字是父母起的,我也沒辦法。」少年書生輕嗯了一聲道:「李兄,幸會。」李雲龍欣然道:「兄弟能和白兄在這裡遇上,真是難得極了,方才在酒樓上,和白兄失之交臂,兄弟還一直在追悔莫及呢。」
白素儀雙目之中閃過一絲異彩,說道:「真的?」「自然是真的了。」李雲龍含笑道:「兄弟對白兄的文采風流,心裡有著說不出的仰慕之情。」白素儀笑了,他笑得帶些喜悅,望了他一眼,說道:「萍水相逢,李兄真覺得和我那麼投緣?」他笑的時候,就使人有親切之感。
李雲龍道:「這大概就是一見如故,我看到白兄,就有結交之心,只是在白兄面前,使我自漸形穢,所以在酒樓上,不敢和白兄攀談。」白素儀眼中一亮,含笑點頭道:「我知道,其實我也有和李兄同樣的心情。」他也吐露了心聲。
李雲龍大喜道:「白兄原來也是性情中人。」他一時情難自己,一把握住了人家的手。白素儀臉上驀地一紅,但他沒有掙脫,只是情急的道:「李兄鬆手。」
李雲龍急忙鬆手,只這麼一握,他已覺人家的手細嫩纖秀,柔若無骨,但指尖涼涼的,還有點兒輕顫,登時想到她可能是……於是心中暗笑,卻不點破,說道:「白兄,對不起,兄弟練過幾天武,沒把白兄握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