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水潔芸這段斷斷續續、彷彿要花上好大氣力,才能從口中說出來的話,就連一見到她便恨火滿胸的李隨風,雖仍是一肚子火,但心中也不由得對她有了新的評估,至少聽到事實後,水潔芸沒有詭語巧飾,更沒有強言辯解,徹底地承認事實,這種心胸和勇氣,確算得上一號人物。
不過在旁邊的李雲龍一聽就迷惑了,這個李隨風他們是秦王府的人,那麼水家為什麼還要對付他們呢?而且這樣的事情他的父親知道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為什麼還有和水家合作?
突然李雲龍想到了一點,那就是這樣的事情是他父親,不,二十年前他父親還是一個世子,不應該參加這樣的事情,那麼應該是他爺爺故意安排的,可是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難道是為了平衡?
「歐陽前輩、李前輩,如…如果可以…請容潔芸先去開啟木門,看看出路…出路的情形…」「這…也好…」「還是讓李公子陪你去好了。」「不必了,我還有事要和李公子說,我想你也該聽聽,江湖上這些年來的種種情事,是不是?」望向李隨風,歐陽滅微微搖了搖頭。他久歷江湖,算得上年老成精,怎會聽不出來李隨風的意思?在李隨風以為,水潔芸外表看來,雖像是要以開啟察看出路為名,實際上是要一個人靜一靜,好消化這理智雖知為實,情感上卻還有些無法接受的事實;但也不能不防她發現了出路之後,為了水元清的名聲,自己一人逃出,還毀了唯一的出口,好讓真相永遠留在裡頭,再難外洩。
不過對此歐陽滅倒是有另外的想法。首先兩人身上傷重,實無力動手,加上李雲龍的武功在他看來並不高明,是以比起水潔芸這等高手,可是天差地遠了,若水潔芸真的想要殺人滅口,翻臉動手,或是毀去退路,令三人自生自滅的話,只憑李雲龍一人,是絕對阻止不了她的。
何況兩人傷重難癒,說句實在話,若不是李隨風心中懸著秦王,還抱著惟一之望,處在這絕地之中,加上腿腳已廢,再不可能靠自己走出生天,兩人怕早失去了那一絲求生的意志。現在李雲龍總算是來了,他也已說清了當日之事,和這段仇怨的由來,對歐陽滅而言,心中懸願已了,就算現在死了也已經沒有關係,更不必再多心去算計水潔芸。
也不知在木門之中待了多久,等到水潔芸終於走出門來的時候,外頭的亮光已經消逝無蹤,眾人頭頂上惟見點點星光,若非歐陽滅和李隨風雖身負重傷,但這一年來靠著互相運功吊命,加上靠著樹上果實維生,吃的清淡,純以內力修為而論,反比落崖前更為精純,水潔芸武功也不在二人之下,李雲龍內力已有根柢,只要有星月的微光,便可視物,怕連彼此都看不到面孔呢!
雖是懷著心事,但水潔芸也看的出來,在外頭的三人交談甚歡,連久困崖底、傷重難癒,以致性情頗有幾分乖戾的李隨風,似也被江湖上的事,消去了些許戾氣,見到她出來的時候,雖還沒能立刻解除心中怒火,沒有點頭招呼,至少是沒有惡言相向,也沒有一見面就別過頭去,看都不想看她一眼,顯見言談之中,李雲龍頗下了點工夫,讓李隨風對她的印象改觀了不少。
雖是感覺到自己像是完全融不進他們的言談宴宴之中,心中彷彿有一股聲音,要自己暫時避開,再回到木門後去,等到他們談笑完了,再出來講自己的事,以免打擾了他們,但水潔芸走向三人的步伐,感覺上雖有些步履維艱,卻沒有一絲猶豫,仍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三人身邊。
雖隔著一層白巾,加上天色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神色,但光看水潔芸走過來的步子,雖看似沉重,卻仍有著一往直前的英氣,顯見在孤身一人的萬分掙扎之後,她已經作下了決定。
在三人身旁坐下,水潔芸向歐陽滅和李隨風斂衽為禮,微微發顫的聲音,輕輕緩緩地從她的口中一字一字地吐出,「關於當日之事,確是我水家之非,潔芸想來想去,也想不到方法可以解除三位對我水家的恨意…」
「潔芸小姐是不是身懷水家的青龍刀異寶嗎?有的話怎麼不拿出來?」歐陽滅暗瞄了李雲龍一眼,嘴角浮起了一絲淺笑,「有此異寶為質,對武林中人而言,天大的仇恨怕都可解銷了。」
「青龍刀嗎?」水潔芸笑了一聲,笑聲之中卻含著滿腔的蕭索之意,將背上的包袱解了下來,那被層層錦繡包裹,珍藏久矣的青龍刀,此刻卻被水潔芸不以為意地送到了歐陽滅身前,就好像這不是武林中傳言已久的神器,而只是一個隨隨便便就可送人、微不足道的小東西似的,「此物雖是異寶,但再好的寶貝,也不值得讓人傷成這樣,更別說是用是補償…前輩十多年來所受的苦楚。前輩若是想要,儘管拿去,這東西對潔芸而言,其實也沒什麼用了。」
聽到水潔芸的這番話,不只是歐陽滅,連到現在對水潔芸都還沒什麼好臉色的李隨風,都不由得臉色微變,心中湧起一絲欽服之意,能把人和物的價值區分的如此清楚,完全不因擁有異寶而有半絲驕人之氣、得意忘形之情,這女子的修養的確驚人()。
尤其歐陽滅心中更是驚訝,他方才提起青龍刀,倒不是因為當真以為這東西便可補償他當年喪妻加上兒子體傷難癒,過得一天算一天之痛,而純是用以測試,看看水潔芸的真正想法,究竟是如何,沒想到水潔芸卻在這番話中,明白無比地表示出來,她對一直以來藍元清的所作所為,對歐陽滅父子的虧欠,確是內疚於心,絕不以為可以輕易用物質抹平兩人心中傷痛,溫柔猶如仙子般的風華沁人心田,與那令歐陽滅恨入骨髓的杜元清,的的確確難以想像竟是父女。
「那麼…」歐陽滅連看也不看眼前的異寶,更沒有半點意思要掀開錦繡來檢查,就當青龍刀不存在似的,只是毫不在意地接了口,「水姑娘以為,要怎樣才能彌補此事?」
「潔芸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閉上了眼睛,此刻的水潔芸連聲音都似軟弱了下來,再沒以往的清雅出塵,當真令人想摟她入懷,好生憐惜一下,「潔芸只希望,能親身承受兩位對我藍家的所有恨意,將來若…若能離開此處,請三位別再對我水家中人出手,家父也已傷重難癒,再難有害於三位。若蒙三位俯允,今後潔芸任由三位差遣,無論何種處遇,潔芸絕不推辭。」
「是嗎?看來藍姑娘的誠意倒是很夠,老弟,你怎麼說?」對水潔芸的胸襟,歐陽滅不由得不表示佩服。依現下的情況,自己和李隨風只勉強能夠續命,別說動手,連起身都難,而他又認為李雲龍武功又遠遠不及,以水潔芸的武功,加上又有青龍刀之助,大可輕易將三人殺死於此;就算她不想手上染血,也可廢了李雲龍武功,讓他和歐陽滅、李隨風三人在此自生自滅,自己一人想辦法逃出去,就算木門後頭沒有出路,以她的輕功,要自崖壁攀上,逃出生天,也有成功機會。
但水潔芸不只對三人全無殺意,更沒獨自一人逃出此處,留他們在這絕地自生自滅的念頭,連青龍刀此等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物,都不以為意地送出了手,即便在自己佔了絕對優勢的狀況之下,仍是真心想要解決這段恩怨,盡力平復三人心中對水元清的恨火,毫無恃藝壓人之意,她雖是女流之輩,但胸襟之光明磊落處,比之鬚眉男子,只有更勝一籌。
「我嘛…我倒是沒什麼意見,傷的最重的是老哥,你若可以,李隨風又有什麼好爭的?」李隨風淡淡一笑,從水潔芸進洞開始,便迷漫週身的戾氣,彷彿隨著這一笑,已是消失無蹤,雖然面上鬚發雜亂,但這一笑卻像讓他恢復了以往的英俊少俠般,當真魔力十足。
瞄了瞄身旁李雲龍的表情,水潔芸心中大訝,聽李隨風這種說法,在此事上頭像是和歐陽滅等人已有默契,她原以為那是因為在自己躲入木門中的這段時間裡頭,三人或已商量出什麼方法,來對付她可能的行動,但看李雲龍的神態,對他們之間的默契,他竟是一無所知。
不過轉念一想,水潔芸也為之釋然。畢竟她是和李雲龍一道來的,加上進洞之後李雲龍又對她多所維護,歐陽滅和李隨風就算真想對付她,計畫也不可能在事前洩露給李雲龍知道,加上李雲龍雖是才智過人,但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要找的人,去完成秦王府的計劃,偏他們又傷重難行,表面上雖是言笑晏晏,避免他們觸景生情,但心情難免激動難安,如果歐陽滅和李隨風在這段時日之中,培養出什麼外人看不出來的默契,以現在李雲龍的情況,大概也看不出來吧!
「既然這樣,那老夫就要先問水姑娘幾句了,」歐陽滅臉上微微一笑,雖在散亂鬚發之中,笑意仍是那麼清楚,那笑意中頗帶著些狡黠,卻不令人反感,就好像小兒得到玩具般的天真,還帶著些頑皮氣息,「不知水姑娘看這個秦王府的李公子如何?是不是當真喜歡上了他?不要隱瞞喔!」
被這話震的臉上一紅的,卻不是水潔芸,而是李雲龍,他怎麼也想不到,明明正在說這麼重大的事情,怎麼會一下子扯到自己身上來。偏偏歐陽滅話才說完,便向他使了個眼色,教他不可妄動,李雲龍雖臊的滿臉通紅,看也不敢看身旁的水潔芸一眼,一時間卻是話也不敢插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