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不動伊麗莎白小姐,只好大聲喊來僕人,將她抱進蘿絲的臥室(客房還沒有收拾出來),並派人請來我們的家庭醫生。
公館的房間不大,放不下太多人,醫生以妨礙空氣流動為由將大家趕到走廊裡。我們都擠在門口,緊張的等待著醫生做出診斷結果。弗朗西斯小姐看上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她面色發白,捂著胸口,愣愣的盯著緊閉的房門,眼圈發紅,時不時的雙手手指交握抵在嘴唇上,嘴唇微動,無聲的禱告。她看上去非常擔心自己的妹妹,緊張的簡直快要暈倒了。
見狀,母親對她愈發的充滿好感。
「她可真是個善良的姑娘。」母親悄悄對我說,「要是蘿絲有她一半懂事,像她那樣懂得關心愛護自己的手足,我就沒那麼操心了。」
又過了一會兒,醫生才打開房門。他先是看了我一眼,遲疑了一下,才對馬克士威子爵說道:「伊麗莎白小姐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這兩天,額,進食太少導致身體虛弱,加上……」他憋了一下,艱難的吞掉差點破口而出的詞,「……太緊,呼吸不通暢,所以才導致了昏迷。初步檢查下,伊麗莎白小姐只需要靜養就可以了,如果您不放心,也可以在進行更加細緻的檢查。」
「哦,感謝上帝!」弗朗西斯小姐的聲音帶著哭音,她用手摀住嘴巴,眼眶中充滿了搖搖欲墜的淚水,「感謝上帝,幸好莉茲沒事!感謝上帝!」她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接著向醫生問道:「她現在已經醒了嗎?我現在可以進去看她嗎?」
醫生點了點頭,她立刻快步走進房間。
馬克士威子爵和子爵夫人向我們和醫生表示了感謝,也走進了房間。醫生走到我的身邊,有些緊張的小聲對我說:「理查蒙德伯爵,我想和您說些事情。」
我點點頭,帶著他一直來到走廊盡頭的一間客房。
關上房門,醫生走到房間中間轉身看著我,神經質的捏著手指,看上去欲言又止,有些遲疑。這位年輕的醫生是我們在巴斯的家庭醫生的孫子,十多年前跟著父母去了美國,在那裡拿到醫學博士學位,現在回來看望自己的爺爺,而這段時間老醫生剛好病倒了,因而由他來代替一段時間。他無論是口音還是行為處事都帶著一種爽朗而直接的美國風格,這讓母親總是有些輕視於他。
我們相互乾瞪著眼,最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是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說道:「理查蒙德伯爵,我的道德標準告訴我,告密和洩露一位女士的秘密不是男人所為,但是鑒於這位女士還不具備一個成年人應有的判斷能力和自理能力,我又覺得我有責任將此事告知她的監護人,以免這位女士將來陷入更加糟糕局面,以至於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可是同時我也清楚,很多時候自以為是的好心會造成非常難堪和尷尬的局面。所以,我想詢問一下您的意見,畢竟這件事發生在您的房子裡,而同時您又是我的僱主。」
「請講吧,我看我是否能出些主意。」
「那,」他看著我的眼睛,整個人緊繃的就好像要去屠龍,「那您能發誓,您不會將此事告訴其他任何人嗎?無論是誰?」
我揚起眉毛:「看來在我的房子裡真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了。好吧,我發誓,我以布克特家族的榮耀起誓,不會將此事告訴任何人,不論他或者她是誰。」
「謝謝。」醫生舒了口氣,笑了笑,快步走到我身邊,低下頭湊到我的耳邊,用幾近耳語的聲音說道:「理查蒙德伯爵,這位伊麗莎白小姐昏倒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她進食太少身體虛弱,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懷孕了。」
我瞪大了眼睛:「你確定?」
「我不能給您絕對的答覆,」他不自主的撓了撓頭,「如果要確診還是要去醫院做檢查,但是我的經驗告訴我,這個可能性非常大,差不多是位於妊娠二期中期的樣子。鑒於這位伊麗莎白小姐還未成年,我懷疑她是否遭受了欺騙,或者是被人強迫。」
我按了按額角,「你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其實我更擔心的是這個小姐會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選擇一條對自己傷害更大的路,畢竟現在這個胎兒已經不小了。如果她自己私下裡偷偷去黑診所打胎的話,很可能會造成兩種後果,一個是死在手術台上,另一種更大的可能就是永遠失去做母親的能力。」
這個時代,在歐洲絕大部分國家以及美國加拿大等國,墮胎是一種犯罪,如果想墮胎,只能去毫無保障的黑診所,而且價格昂貴。我可以想像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姑娘,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的鼓起來,不敢告訴自己的家人,最後孤注一擲,胡亂的選擇了一家黑診所,賠上自己的一生。
但是如果直接告訴馬克士威子爵的話,我想恐怕他們當場就會和我們鬧翻,並視此事為對他們最惡毒的羞辱,然後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說一句話,未婚先孕可是能讓一家人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的醜聞,沒有人會主動承認,所以他們絕不可能感謝我們的直言相告。
我思考了一會兒,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說:「你剛才做的很好,沒有直接告訴他們。這畢竟是他們的家事,是醜聞,如果你直接告訴他們,絕對會惹怒子爵一家人,我還好說,而你,他肯定會拼盡全力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那您的意思是,不告訴他們這件事?」醫生急切的打斷我的話。
「我不是說不能告訴,而是不能直接告訴,不然會惹上大麻煩。」我說,「過一會兒你出去下醫囑的時候,就反覆的強調,讓他們給伊麗莎白小姐做一次更細緻的檢查比較好。這樣就夠了,剩下的全看上帝的旨意。」
醫生照我說的去做了。而這聚會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但我沒想到一切遠不像聚會那樣簡單的結束,一個星期以後,我收到了一份帶著香氣的邀請函,來自伊麗莎白小姐,邀請我去餐廳喝下午茶。
我想了想,最終決定接受,同時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獨自赴約。
一個星期不見,伊麗莎白小姐看上去更加憔悴疲憊了。我們面對面沉默的做了很久,喝了一壺紅茶,她才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臉色越發的蒼白。
「我回家之後問了到底是誰為我做的檢查,那位醫生說,一切都是您的主意。」她垂著頭,長長的捲曲的金髮從兩鬢滑下來,擋住了她的臉,「非常感謝您,理查蒙德伯爵,謝謝您沒有告訴任何人,保守了這個秘密。」
「這沒什麼值得感謝,如果不是醫生擔心您是因為什麼難言之隱,比如遭受欺騙或者強迫的暴力,獨自忍受這一切而最終導致可怕的後果,我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況且保守別人的秘密是做人的基本準則。您無需謝我。」
伊麗莎白小姐抬起眼,對著我虛弱的笑了笑。她的臉很小,下巴尖翹,有一雙綠色的大眼睛,而這個抬眼的動作則讓給眼睛顯得非常的更加的驚人。
「但是不管怎麼說,還是得……」說到這兒,她美麗的雙眼中突然滾出大顆大顆的淚水,「抱歉……」她含糊不清的說著,掏出手帕按住眼睛,肩膀顫抖著。
我體諒的等她平靜下來,擦乾淨淚水,整理好儀容。
「這真是太丟人,太可怕,太羞恥了。但是,但是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去找誰求助。您是一位真正的紳士,即使得知了這樣的醜聞,也能守口如瓶,所以,我想或許能夠從您這裡得到幫助,就算您的心裡對我充滿了鄙夷和不屑。」伊麗莎白小姐依舊低著頭,不敢抬頭看我,用手帕按住鼻子,聲音顫抖的說。
「那個人拒絕為我提供任何幫助,而我也不敢告訴我的父母和家人,我怕他們會對我徹底失望。他們一直期望我能夠像弗朗西斯一樣,成長為真正的端莊穩重的淑女,可是,」她哽咽了一聲,眼睛裡又開始充滿淚水,「可是那個時候我以為那樣非常愚蠢,我讀了太多的膚淺的羅曼小說,卻自以為自己學識淵博,見多識廣。我只想成為書中那樣光彩四射的特立獨行的女主角,而非像那種木頭人一樣的無趣的循規蹈矩的淑女,我以為那樣才能吸引到優秀的男士的注意力,從而得到一段美妙的愛情。但是很顯然我錯了,而且錯的離譜。我輕浮的舉止為自己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損失,它毀了我的未來,我的一切。」
她又開始小聲的哭了起來。我耐心的等著她稍微平靜了一些,才開口說道:「謝謝您對我的人品的信任,伊麗莎白小姐。但是,我實在不知道您到底需要從我這裡得到怎樣的幫助。您願意說明白一些嗎?」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她慌亂的止住自己的哭聲,反被哽了一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半天才繼續說道,「我並沒有希望您來替那個人承擔此事的想法,那樣太無恥了。」她摀住嘴巴,躊躇了一下,才輕聲而堅定的說道,「我想拿掉它。」
我沉默的喝了口紅茶,半晌才說道:「這是違法的,伊麗莎白小姐,而且很危險,你可能會死在手術台上,或者這輩子都無法再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現實已經容不得我考慮這麼多了,就這樣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比死在手術台上好不了多少。」她低聲說,聽上去鎮定而決絕了很多,「理查蒙德伯爵,我並沒有其他的奢望,自以為憑借我和您淺薄的交情就能夠向您提出過分的、可能會損害您的名譽的要求,我只是想知道哪一家醫院可以為我提供足夠安全可靠的服務,而接下來我就可以自己去解決這個問題。您知道作為一個還未成年的淑女,得到消息的途徑總是非常的狹隘,很多事情都會束手束腳。」
我慎重的打量著她的表情,「所以說,您來找我,只是希望能夠從我這裡瞭解在哪裡可以做這種手術?」
「是的。」她勉強笑道,「不然您還希望我提出什麼更加愚蠢的要求嗎?」
我看著她憔悴的臉,心中湧起一陣同情和不忍。不管伊麗莎白小姐到底做了什麼,她現在都只是一個無助而絕望的孩子,而這個可能會毀掉她一生的醜聞不過源於青春期的孩子的衝動和無知。我看的出她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不然也不會就這樣向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男士尋求幫助。
「我會幫你問問的。但其實我關於這種事情的消息來源也並不是很廣。」我警告道,「我不能向你保證絕對的安全可靠,我只能說我盡力。」
「那也非常感謝了,理查蒙德伯爵。」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但是眼睛裡卻閃起了希望的光芒,「那就足夠了。真是非常感謝,非常感謝。」
作者有話要說:熱烈感謝十三印同學的雷麼麼噠~~
大家都猜這姑娘是不是懷孕了…………恭喜各位答對了╮(╯▽╰)╭啊啊,真是太沒有創意了……
這位伊麗莎白小姐不會是流星一樣的配角一閃而過的,她會堅挺很久……
謝謝大家的安慰和鼓勵~我已經全好了,不生氣了,想到大家的支持和安慰,心裡就很開心,充滿更文的力量,特別是好多潛水的同同學冒出來安慰我,送上32萬個麼麼噠~~~~抱抱,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