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打了足夠兩次野炊用的獵物後,威廉才回來。
「解決了!」他說,「離午餐還有一段時間,誰還想再多獵捕一些狐狸?」
這個提議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贊同,比起在地面上舉槍射擊那些被傭人們驅趕過來的野兔和山雞,顯然騎著馬圍捕一隻狐狸更加驚險刺激。
於是我不得不跟著大家翻身上馬。在最後這一個小時裡,我們又追到三隻狐狸,還意外的獵殺到了一隻鹿,可謂是滿載而歸。
今天雖然陽光不錯,但是氣溫不高,從城堡趕過來的女士們穿著厚厚的外套,脖子上都掛著一條狐狸圍巾,這些圍巾都盡可能的保持了狐狸的完整性,好像活的一般,看得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意外之喜!」威廉笑著對女士們展示那頭鹿,「晚上我們可以品嚐一下菲爾德太太的手藝,她的烤鹿可是一絕。」
母親把我和蘿絲拉到一邊,她臉上掛著溫和笑容,看上去就像在和我們愉快的交談一樣,而實際上她刻意壓低的聲音中卻飽含著無法掩飾的焦慮和緊張。
「我聽說獵場闖進了外人,他們還襲擊了你們!」母親快速的說,一邊還對不遠處的另一位和她打招呼太太回以微笑,「那些該死的下等人!你們沒有受傷吧?」
「當然沒有。」我握住她的手,即使隔著手套,我也能感受到那冰涼的溫度,「我們後退的很及時,威廉還讓人擋住了他們。我離他們最近的距離也就十米。」
「你呢,蘿絲?」母親又轉向蘿絲,「有沒有被嚇到?」
「沒有。」蘿絲簡短的答道,緊接著皺眉道,「您說話真難聽,他們不是什麼下等人,他們只是同情那些小動物!他們……」
「蘿絲,拜託!」我責備的看了蘿絲一眼,對母親說道:「先生們都很紳士,第一時間就擋在了蘿絲面前,把她保護的很好。而且您也知道,蘿絲膽子很大,她可不是那些動不動就要嗅鹽的嬌小姐,這點小麻煩還不至於嚇到她。」
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那時擋在我前面的卡爾,不由得有些發愣。
「那就好。」母親露出一個真正放心的笑容。
我想這些她早就聽報信的男僕說過了,但是還是要親自向孩子確認一下才能放心。這種牽掛孩子的母愛讓我心頭一熱,不禁握緊她的手,湊上去輕輕的吻了吻她的面頰。
「對不起,媽媽,讓您擔心了。」我小聲說。
母親也吻了吻我的面頰:「說什麼傻話!」
我看著蘿絲,她不著痕跡的翻了個白眼,也吻了吻母親:「對不起。」
母親冷淡地回吻她,然後挽著我的手臂,舒了口氣,輕快地說:「哦,今天你們看上去收穫頗豐!亨利,你有幾隻獵物?」
「雖然很丟人,不過我打下來兩隻山雞。」我笑道,「我讓喬治把我的那兩隻山雞單獨收起來,等會兒只做給您品嚐。」
野炊的規矩沒有那麼多,座位沒有做特意的安排,亭子的一角擺著一張長桌,放了些飲料和甜點,看上去有點像自助餐。我為母親和蘿絲取了兩杯果汁,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卡爾正坐在母親身邊。
「……當然,」卡爾微笑,「蘿絲小姐的騎術在我認識的所有女士中是最好的。」
「她的父親,前任的理查蒙德伯爵,就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騎手,她完全繼承了她父親的這一優點。」母親帶著矜持的笑容誇耀著蘿絲的優點,不過當事人卻顯得興趣缺缺,面無表情,轉過頭不去看卡爾和母親。
母親對我使了個顏色,我在蘿絲身邊坐下,悄悄伸手戳了戳她的腿,笑著說:「蘿絲,別這麼害羞,一位優秀的女士應該欣然接受紳士的讚美,太過的謙遜和羞澀會讓人誤會你是傲慢呢。」
蘿絲極不情願的抿了抿嘴,小聲道:「謝謝你的誇獎,霍克利先生。」
卡爾咧開嘴笑了笑,伸手幫我把果汁放在母親面前。
母親道了聲謝,接著說:「霍克利先生,我聽說您今年在德國和英國又建了三個工廠……真是了不起,亨利應該向您多學習學習……是的,我們去過德國,在蘿絲九歲的時候,那時她在德累斯頓學習音樂和舞蹈……雖然作為母親我捨不得她離我那麼遠,但是理智告訴我,我不應該耽誤她的前程,而現在顯然,當時的決定是對的,她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遠遠的把同齡的其他姑娘遠遠的拋在後面,就算是那些已經成年了的女孩子也不像她那樣學識豐富,多才多藝……」
母親和卡爾顯然相談甚歡,話題圍繞著蘿絲是個多麼多麼好的姑娘轉來轉去。蘿絲對此不耐煩的很,又不能離開,只好坐在那裡,望著遠處發呆。
我也對這種推銷式的話題感到一陣煩悶,可卻不能學蘿絲把這些當成耳旁風,發呆以置之。蘿絲是個姑娘,她才十六歲,發呆可以被理解為害羞靦腆,而我是繼承了伯爵之名的一族之長,母親在為蘿絲的婚事努力交際,就算我起不到什麼幫助,也必須參與進來。好在前菜很快就呈了上來,才讓兩人擱下這個話題。
主菜是我們獵到的那些山雞,廚房在醃製的時候加一些紅酒,烤之前和之後刷上蜂蜜,又撒一些芝士和胡椒粉,烤出來的山雞口味非常特別,這是查茨沃斯的主廚菲爾德太太的私方,她特別擅長做各種烤肉。
餐桌上,威廉告訴了大家剛才狩獵中突然冒出來的那些人的去處,毫無疑問,是警察局,他們恐怕得待上幾天才行了。
「我聽說那些人裡面還有安德森爵士的女兒,這是真的嗎?」一位沒有參加狩獵的女士問道。
威廉點點頭,女士們頓時發出各種聲調婉轉的驚歎聲。
「真是太可怕了!」另一個女孩子捂著嘴說,「真想不到安德森爵士的女兒是這種人,今年在倫敦我們還邀請過他們一家參加舞會呢!」
「現在世道變了。」一位男士說,「這些下層人士的力量越來越壯大,就開始對上帝的旨意和千百年的傳統指手畫腳。貴族的尊嚴越來越不值錢,如果放在一百年前,他們這種行為足以讓他們被判處絞刑!」
「原諒他們吧,艾維斯。」另一位男士說,「不過是小丑的嫉妒罷了,他們努力了幾百年都沒有辦法達到我們這個階級,只能用這種方法宣洩自己的不滿,好像這樣就能和我們平起平坐了似的。」
聽到這一切,蘿絲瞪大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說話,我迅速的在桌子下面踹了她一腳,她立刻生氣的看著我。
「閉嘴!」我微微動了動唇,警告她。她抿起嘴唇,看了我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轉回頭,對著她的盤子,憤憤的開始切雞肉。
這時桌子上的話題轉到了這周倫敦的工人罷工上,在座的不少人在被罷工的那些工廠有股份。他們痛批那些懶惰的工人,異想天開的要減少工時還要增加工資,接著又提到財政大臣勞合喬治的「人民預算案」,這項已然通過的明顯對貴族和高收入者不利的法案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憤怒,大家紛紛痛罵這項「劫富濟貧」的法案,抱怨大幅度增加的遺產稅和土地稅給自己帶了各種損失。
雖然我也是這項法案的受害者,不過我倒沒有什麼特別憤慨的地方,我原本生活的地方就是用這種方式拉低貧富差距,使得沒有人可以依靠祖上的蔭庇一直處於社會的上層。所以我沒有跟著他們一起聲討財政大臣和下議院,只微笑著聽他們說,不時附和一兩聲,反正我現在還小,他們也不指望我能有什麼有建設性意見的發言。
卡爾也沒有說太多,他是美國人,雖然大家對國家的政策條令和貴族現狀有各種抱怨和不滿,但他畢竟是外國人,對這些「私事」說多了反倒不討好。
倒是蘿絲,不時的皺起眉毛,一副想要發言的表情,我時刻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一見她想要開口,就毫不留情的踹她,一開始她還忍著,到最後顯然是生氣了,在我最後一次踹她後,狠狠的踩了我一腳。
這一腳疼的我差點維持不住微笑的表情,只覺得疼的臉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住的抽搐起來。
我微微側頭,掩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卻看到隔著一個蘿絲的卡爾正用眼角看著我。我尷尬的轉頭,假裝對話題一副興致濃烈的表情。
等現在正在說話的人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後,卡爾用一種輕鬆的漫不經心的語調說道:「我們別討論這些讓人掃興的東西了,女士們無聊的都快睡過去了。再說今天天氣難得這麼好,說這些真是辜負了這樣明媚的陽光。」
「哦,你是對的。」伊迪斯姨媽笑道,「我可不懂這些政治,不過我知道這些東西可不是搭配烤雞的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