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日起就被宣懿太妃叫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姑太太坐在了離陸宇楓不遠的榻前道。
穆念雪臉上浮現一絲疑惑,老太太細細看了陸宇楓的傷腿一眼,就問,「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母親多慮了,宣懿太妃自從與芸丫頭有了一面之緣就很喜歡她,時不時叫過去與之一起作伴。」姑太太說著話又引到了皇帝賜婚的事情上來,直道沛國公的孫子孫女有出息,個個都蹈武略,比上一代長輩還強。
姑母與老太太說著話,穆念雪卻在心裡想著這個宣懿太妃,突然之間冒出這樣一個人讓她惶恐不安,這會不會與三年後姑丈幫著永安侯府叛亂有關?
還在深思著,卻聽宇楓表哥問自己道,「二妹妹在家中還好吧?」
穆念雪笑了一下,但見表哥神色坦然,手中的兵法之書尚未離手,就道,「二姐姐如今是待嫁之人,一切都好。」
與之來的穆念媛一直趴在陸宇楓身前,先是吵鬧地要聽故事,後又忙著照顧陸宇楓的傷腿,此時眨巴著眼睛問,「三姐姐,待嫁之人是什麼人啊?」
這一襲話說得大家都笑了,穆念媛從小就淳樸一些,雖父母不合卻養在老太太身邊,才*歲的心性是個小孩子。
穆念雪也不解釋,只摸著她的頭道,「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穆念媛一本正經地看著陸宇楓,似乎琢磨出了什麼道理,「等我長大了,就嫁給表哥。」
這回連陸宇楓也笑了,不說穆念媛小孩子心性,就算是長大了也與陸宇楓有十歲之差。等她長大了彼時陸宇楓的孩子也有*歲了。
「這種話不可胡說!」老太太嚴斥了一句,穆念媛也不言語了。
正說著話,這時從門口走進一個丫頭道,「夫人,外面有一個人找三姑娘。」
穆念雪還在發愣,老太太發問道,「是何人尋找?」
「是、是官差大人。」小丫頭低頭斂目。
先前還打著不讓穆念雪出去的心思,這回卻有點慌了,老太太二話不說就揮了手道,「快去快回。」
穆念雪疑慮紛紛,待走出院門卻只見一個穿軍甲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此人正是——田毅。他如何來了?不過才見了一面而已,穆念雪胡思亂想著,田毅卻笑了笑,一張鐵板一般的面容讓人覺得怪異。
「姑娘還記得我嗎?」
穆念雪屈膝行了一禮,道,「公子何以這樣發問?」
「我寫給你的信收到了嗎?」田毅由此一問,眼眸更深邃了些,裡面所盛全是期待之情。
穆念雪有些驚愕,原來那些信都是田毅寫的,這樣隱秘,一連好幾封,她還以為是誰在作怪。不過為了保險,她還是撒謊道,「什麼信?」
「你沒收到嗎?我讓人親自奉到貴府,還囑咐一定要交到你手上。」田毅突然就變了態度,顯得急不可耐。
「公子有什麼話就當面說吧,你我現在相見,實在不合禮儀。」穆念雪正了正面容,頗以嚴厲的口吻道。相信這樣直白地將話說清,田毅也不會不明白這是拒絕,以後也定然不會再給她寫信。
「既然如此,姑娘先進屋吧,以後若有機會咱們再見。」田毅說完拜別了穆念雪。
回屋之後,老太太面色很是嚴謹,「是何事找你,可是犯了什麼錯?」
「沒有什麼事,不過是尋常問話,方才馬車路過恰巧遇見了。」穆念雪隨口說了幾句,掩飾過去了,轉身卻見姑母疑惑探尋的目光望著自己。只是什麼話都沒說,也什麼話都沒問。
老太太點了下頭,總算是放心了。她活到這個歲數,唯一擔心的是穆府大宅傾倒,百年家業毀於一旦。不過興許是她多想了,只要穆二老爺一天還在朝上,穆府就能安穩。
沒過幾日,皇帝賜婚四皇子的詔書下下來了,穆府也收到一份請帖。能參加皇親貴族之喜宴,是求都求不來的榮耀。雖說穆府也是國公的後代,可畢竟年代久矣,且畢竟穆老爺早已去世,哪比得上沛國公正是榮寵鼎盛時期。
再者沛國公府與穆府本沒有多少淵源,不過同朝為官幾年。劉殷旋嫁給四皇子為側妃,又是殊榮一等,是穆府高攀不上的。請帖雖是下了,卻輪不到闔府去參宴的資格。也只有穆大老爺、穆二老爺去走走過場罷了。
穆念雪雖與劉殷旋相處不深,卻很喜歡她不驕不傲又灼灼其華的性格,彷彿她就如一塊完美的玉石,光華瀲灩卻收放自如。
不過這塊玉到底是隕了,先是隕於皇帝的怒顏中,後是隕於四皇子的薄情中。
武試科舉一完畢,皇帝要親自加封武狀元,為他祝禮冠帽。那日被封為武狀元的殷公子卻沒能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沛國公一本自責之書。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老臣鞠躬盡瘁為朝堂死而後已的話,卻教出兩個孽子孽孫,欺瞞陛下犯了滔天大罪。但求陛下念在往昔之情饒了他們,責罰老臣不教之過。
沛國公膝下五個兒女,除了老大世襲軍職以外剩下的全是歪瓜裂棗,兒子不求上進日日飲酒賭博,女兒不遵守婦德,一個被岳家趕出房門,一個投水溺亡。唯有兩個孫兒,堪負重任。
孫兒劉錦胸有韜略、學識淵博,孫女劉殷旋更是氣質如華、能能武。只可惜本該參加武試的劉錦卻沒有參加,不該參加的劉殷旋卻女扮男裝參加了。
事發之後沛國公自然將劉殷旋圈禁在家,獨自去向陛下承擔
擔錯誤。皇帝大怒,沛國公遭貶謫,不過念其年老體衰仍留京都。對劉錦、劉殷旋並未懲罰,還許婚禮照期舉行。不過是一切從簡之。
一切從簡,顯而易見,劉殷旋的這場婚宴多不受人待見,原該熱鬧的場合卻是淒惶的場景,沒有鞭炮聲、沒有羅鼓聲,只是一抬花轎而已。往來的賓客更是一個也無,甚至連夫君的面也看不上一眼,本應出彩的她卻這樣嫁了。
出了此事,全城上上下下都在談論。柳氏一改原來的羨慕面容,轉為冷嘲熱諷,「我還以為這是多大的榮寵呢,不過如此,只怕他沛國公府還不如我們。」
王氏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沛國公已經遭到了貶謫,已經不能入朝為官了,劉殷旋的父親只是邊關的一名將領,局勢也就敗了。」
大婚次日起,穆府卻收到一份請柬,四皇子側妃要見穆家三姑娘。老太太滿臉不高興,虎著的臉似人欠了她百萬銀子一般。
「這才叫好事想不到我們,有了禍患眼巴巴地就來了。」老太太連瞅一眼穆念雪都發氣,生怕過去之後會給穆家帶來什麼不便。
「劉家雖然失勢,但是四皇子側妃來叫人卻是不能不去的,唯有叫三姑娘好好審時度勢,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眾人圍在屋裡都給老太太出主意道。
議了一上午,穆念雪最終還是坐上轎子去了,聽了許久的污言穢語,人都昏沉起來。她雖未跟著發表意見,但心裡是偏向於劉殷旋的。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劉殷旋才迫於嫁給四皇子。來到側妃的寢殿中,穆念雪就見一身新裝的劉殷旋正伏在桌案上喝酒,見她來了,嘴角扯了扯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娥眉擰著,「坐,今日我就是想找人來說說話的。你不介意陪我吧?」
此時的劉殷旋與往日又有些不同,身著華裝靚服、美則美矣,往日的自信卻不再有,只剩了一點憂愁。一襲鮮紅繡牡丹的綾羅裙裳裹不住盈盈細腰,寬大的袖擺露出一段酥臂,一手抱著酒罈一手伏於桌上,眉眼裡已有了絲醉態。
殿內的宮女只有兩個,都是低著頭站在門口的,穆念雪進來連眼睛都不敢抬一下。這時候她也不再客套了,自己拉開座椅坐了下去,「當然不介意,能陪鼎鼎大名的武狀元喝酒是我的榮幸。」
說著,舉起案邊的酒杯仰脖就吞了下去。入口微澀,到喉間卻是辛辣了,穆念雪從未飲過這種烈酒,一時不適應猛咳了兩下。
「你這是取笑我嗎?」劉殷旋抱起小酒罈又斟了一杯。
「我說的是真心話,當時的場景雖未親眼相見,卻著實佩服劉姑娘的勇氣與魄力!」
聽了此話,劉殷璇有些憤慨,將酒罈重重一放,裡面微有酒水灑出,「我就不懂,為什麼女人不能參加科舉,為什麼女人就不能出門!」
劉殷璇一陣抱怨,微低的啜泣聲變成爽朗的笑聲,又抱著酒罈準備仰脖喝下。穆念雪卻替她搶了過來,看著她落寞地眼睛,「我知道你難過,但還是保重身體為要。事情總會有轉機的,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
劉殷璇果然不再喝了,與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沉沉睡去,穆念雪喚來宮女將四皇子側妃扶到床榻上躺下,又細心囑托了幾句才離開。
剛拐出宮門,一個翩翩的白衣公子向她迎面走來,此人正是劉殷璇愛慕多年的四皇子元曄。穆念雪一看見他就有種禍到臨頭的感覺,雖然氣質非凡,眼眸中卻夾雜著戲謔與陰霾,叫人望而生怯。
屈了屈身,盈盈下拜道,「小女見過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