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進了這寒冬臘月裡頭,那天是越發陰寒起來。一日深更半夜裡,秋林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聽得那外面朔風呼啦啦吹著,像是一隻發怒的野獸,正在怪叫。風聲漸消的時候也只聽得外面簌簌一陣,暗自猜想是在落雪了。結果第二天一起床,睡眼惺忪都還沒咋睜開,只覺滿眼都是白花花一片,還真是落雪了呢!
只見近處遠處那樹梢上、房頂上、莊稼地裡都鋪著白茫茫的一片呢。那雪到了早晨依舊下著,只是那雪下得小,被那寒風狠狠地吹著,那些雪粒子在天空中打著轉兒,很久才能落地。
院子裡也鋪上了一層白雪,大姐正拿著掃帚在掃呢。此時此刻,那些雞鴨們也躲在雞欄裡頭不敢出來晃悠了,大夥兒咯咯嘎嘎擠在一塊,相互取暖。那兩隻小狗好奇似的趴在地上看著屋外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左瞅瞅右看看,那小腦袋扭過來轉過去的,倒滿是可愛的。
到了正午,天氣回暖了些,那雪也已經停下,不再下了。今年的天兒似乎比往年要寒冷些,去年雪沒這麼早下哩!只怕照著這樣冷下去,再過些日子,那繞村而過的河就得結些薄冰了。
這麼冷的天兒,秋林也沒心思出門去。就窩在家裡頭烤火。這會兒屋子裡,韓氏正在教秋月做女紅呢。大姐學了這幾年的女紅,老實耐不下性子的,也就只有最近這兩年,情況比之前好多了,有時候她還主動地拿針自己做繡活兒呢。也正是因為如此大姐的繡活兒現在也不至於見不得人了,還越做越好了呢。
秋林把小腦袋靠在姥姥身上,樂呵呵地笑著大姐跟娘學繡活兒。哎,這愛情的力量還真是偉大呢!
韓氏看著秋林靠在娘身上,笑道:「你這會兒就只管樂呵吧,只怕到了明年的這個時候就輪到你學這些東西了。」到了明年這個時候秋林都快十歲了,也該學這些東西了。
秋月現在做這些繡花做得特順手,她好笑地抬起如水雙眸來,雖說沒有說話,但那模樣絕對是跟韓氏一個鼻孔出氣。那眼神臉上的表情好像是在說,你現在就先得瑟一陣子,待明年了,這學繡活兒的,可不就輪到你了?
秋林看著那一針一線的,如臨大敵般坐直了身板兒,將腦袋硬搖成了撥浪鼓。苦著一張臉可憐兮兮求饒,「娘,你就饒了我,這東西這麼複雜,我瞧著都頭昏眼花的,我還不如到河邊婁魚去呢!」
秋月見自己那眼神果然震懾到小妹,樂呵地笑起來:「哼,現在曉得厲害了?不過女兒家不學也是不成的,這出嫁的嫁衣蓋頭啥的都是要自個兒繡的,你還想要假手於人不成?」
成親那天,女兒家的繡活兒可都是這樣大刺刺呈現於眾人眼前的。要是那嫁衣蓋頭針腳錯亂不是遭人笑話的?所以不學是不成的!
「這女兒家哪兒有不學針線活兒的道理?那衣裳縫縫補補的,繡朵花兒啥的,哪兒用不著的。要是針線活兒不好,豈不是要讓自己丈夫出醜、自己出醜?算了,你還小,不懂這些,等明年了我再教你繡吧。今年就讓你還淘氣一年。」韓氏絮絮叨叨地說著。
那廂沉沉無語的楊氏也突然接過話茬來,慈祥地含笑說道:「秋林這性子可一點兒不像你娘的,你娘就是從你這個年紀就開始做針線活兒的呢。要不然如今哪兒有這麼好的手藝?」楊氏也曉得大女兒時常把做的針線活兒拿去鎮上賣的,這要是做得不好,哪兒會有人買的?
秋林聽著這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她幾個倒是越說越起勁兒的,但秋林的臉早就憋成了苦瓜,看來是逃不脫的了。哎……幸好不是現在就要學的,到時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下午天色好一些,不似早晨這麼肅殺寒冷的。秋林吃過了午飯就來院子走走透透氣的。如今家裡頭的雞鴨被賣得七七八八的了,家裡頭就只剩下幾隻老母雞跟兩隻老鴨子。咯咯嘎嘎叫不起勁兒似的,連聲兒都很少出。下午天氣放暖一點,秋林就將雞欄打開,讓他們也出來透透氣。
這時候聽著一聲格外刺激人耳膜的尖叫聲從村裡頭傳了過來,那響聲淒厲慘絕,在這肅殺的冬日裡傳得格外駭人的,再配上這冬日滿目蕭然的景色禁不住叫人後背生寒。
秋林走到院子門口,伸著個腦袋想要去一探究竟的。這會兒只見那青石板鋪就的大道上急急忙忙走來兩個人,當先的便是她三叔許南雲,後面跟著個挎著個大包袱的婆子,那婆子腰圓臂闊,一臉福氣相,也不曉得是來幹嘛的。
只見當先的許南雲三步並作兩步地走,恨不得自己的身後長出一雙翅膀來。偏那身後跟著的那婆子也不曉得是太過肥胖走不動路還是咋的,走路竟慢吞吞的,跟許南雲走一塊兒一點兒不搭調的,那婆子慢悠悠的,很快就落後好一大截的。
許南雲回過頭來,見已經甩出那婆子一大截了,又停下來對著婆子說了幾句話,遠遠地瞧著他那模樣,就要動手去扯那婆子衣裳了。大抵是要叫她走快一些吧!
這時候,那原本平息的尖叫又在村子裡頭響起,叫人聞了心裡頭毛悚悚的感覺。但見許南雲聽了這叫聲,更是不由分說去拽那婆子的衣衫,半拉半拽地推著婆子往前。
此時此刻,秋林便想起一樁事來。這方氏懷孕已經有好些日子了,距離上次嚴氏將她打得動了胎氣也已經是好幾個月了,那時候她就已經懷孕五個月,這怕這會兒是要生孩子了!
秋林這樣一想,心頭便是瞭然。當初許南雲便是要休了方氏的,最後方氏給懷了孕,許南雲不僅不提休她的話,反而妥帖地伺候著她,圍著這個大肚婆轉,被她呼來喝去也沒半點兒脾氣的,可想而知方氏肚子裡的那塊肉對許南雲來說是何其重要了!
想必跟在許南雲身後的那人便是穩婆,是許南雲特意請來幫方氏生產的。這許南雲還真是對方氏寶貝得很哩,聽見那叫聲連忙去扯那婆子往家裡頭趕。
這女人生孩子只怕都是如此吧,起碼也得等兩個時辰娃娃才能落地的。就是到了現代,有了那麼先進的醫療設備,有了剖腹產,可生孩子還是得花費很長時間的。有些不好生的,足足肚子疼上一天,那孩子都還沒個影呢。
想起這些來,秋林就覺得渾身雞皮疙瘩就要冒起來了。世人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門關裡走一遭,由此可見這裡頭是何其凶險了。更何況在這醫療條件無比落後的古代農村,那生孩子更是從閻王爺眼皮子底下走一遭了。
秋林想來怕疼,只這麼一想就覺得渾身冒冷汗的,這真要是懷孕要生孩子了,豈不是更怕得要死的?
韓氏出門見小女兒杵在院子門口,額頭直冒冷汗,神色驚疑不定的。趕緊問道:「你咋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
秋林被自己的腦補嚇得都有點兒不敢說話了,囁嚅著說道:「娘,你聽這聲音……」
哦,這淒厲的慘叫聲韓氏也老早就聽見了。這時她才想起秋林還是小娃只怕沒見識過著婦女生娃娃的場景,所以才會大驚小怪至斯。韓氏平平常常地說道:「你也別害怕,這是哪家媳婦兒在生娃兒,恐怕是得嚎很久的。你要是聽不慣就回屋裡頭坐著。這下午雖說暖和點兒,可也冷的。」
在農村鄉下人的眼裡,女人生孩子就是天經地義一般,所以韓氏的語氣也很是稀疏平常,就跟是在回答今兒的天氣怎麼樣似的。聽著那可怕的嚎叫聲,她也並不覺得有啥奇怪的。女人生娃娃本就要嚎上半天,那娃娃才能落地的。也沒啥好稀奇的。
只不過秋林還小,聽著這嚎叫聲難免心頭害怕,怕她晚上做噩夢,韓氏乾脆將秋林趕去堂屋裡了。
她側頭朝村中大路瞧去,便瞧見許南雲領著個肥婆往自個兒院子去了。那婆子可是名聲最旺的穩婆,想來這淒厲的嚎叫聲便是方氏發出來的。算了算日子,方氏的產期也就差不多在這些日子了。韓氏不由得感歎起來,不知不覺中,方氏就要生產了呢。
韓氏眼神深邃地望向遠處,也不曉得是想到了啥,發了一會兒楞,就也進屋子裡去了。
接近傍晚的時候,方氏的嚎叫聲終於停歇下來。韓氏走到院子外去瞧,只聽得那邊動靜很大,許南雲響亮的笑聲在洛水村裡傳響,那聲音渾厚響亮,驚飛了近處樹枝上兩隻鳥雀。
聽他這樣開懷的笑聲,大是方氏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
雖說韓氏不想再跟許南雲那一家人來往,但是這會兒聽見那笑聲,竟然覺得欣慰,心底裡也有一絲為他高興的喜悅,還真是奇怪!
韓氏丟開這莫名其妙的情愫,轉眼就去忙別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