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韓氏與齊氏在屋中旁若無人的對話,卻被院子外的秋月聽了個一清二楚。她越往下聽,心就越是猛跳個不停。
從齊氏的陳訴來分析,趙媒婆說親那天,她到院子裡來晾衣服,遇上的那少年分明就是張成。由此,也說得通那人為什麼對她懷有敵意。再聽到後來齊氏說張成為了這事兒大病一場,至今都還躺在床上,她亦是憐惜又是心疼。
他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呢!
秋月再也聽不下去了,回頭就往海棠村跑去。到了村口才想起海棠村並不算遠,但是走過去起碼也得一個時辰。秋月趕緊折了回去找王二家借了牛車,便往海棠村去了。
到了村裡頭,趕緊地找了個大嬸問了齊嬸子家。秋月此時也顧不得禮儀規矩,將牛車拴在張家當門那棵大柳樹下,瞧了眼前那比之其他民房要氣派上許多的瓦房,想也不想就直接衝了進去。
「小女娃,你打哪兒來,可是要尋人?」秋月剛踏進張家院子,便瞧見從堂屋裡頭走出個四十開外的中年男子,下巴處蓄著一撮短鬚,濃眉大眼的,瞧著倒有幾分正義凌然之感。
秋月瞧著那中年男子模樣頗與那次撞見的少年有幾分相似,這人大概是張成的爹吧!秋月畢恭畢敬跟那男子行了禮,「大叔,我是來瞧張成哥哥的。聽齊嬸兒說張成哥哥病得厲害,大叔你就讓我去見見他吧。」
本來以為立馬就能見到張成,卻沒想張大叔這臨門一腳,生生阻礙了她的探病之路。秋月有些心急如焚,彷彿下一刻瞧見了張成她才能安心。
張遠山略斟酌了會兒,這女娃打哪兒來,瞧她一臉焦急的神色,倒不是在唬人?於是壓下心頭的疑惑給她放心,自己轉身進了灶屋給這丫頭倒茶水。
秋月歡天喜地給張遠山道了謝,便迫不及待溜進了堂屋,往西廂房去了。打了布簾子,秋月一眼就瞧見那躺在床榻上的男子,一臉病容。瞧起來就令人有幾分揪心。看著他這副模樣,秋月卻在此時打起了退堂鼓。她怎麼就這麼衝動,想也沒想就直接跑過來了。在來的路上,她全都是記掛著張成的病情,根本沒作它想。
可是就在這當口,所有的理智都回到腦海之中。她怎麼就這樣跑來一個陌生人家裡,實在是太大膽了……秋月羞得面紅耳赤,停在當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秋月進退不得之時,那躺在病榻上的少年動了動乾裂的嘴唇,聲音單薄而顯得飄渺。「是你。」
聽見這沙啞地不成樣子的聲音,秋月心鈍地一疼,心軟地一塌糊塗。她躡手躡腳走進屋外。榻上的少年明顯要比那日清瘦許多,而且面色發黑,目光發沉呆滯,眼皮下還泛著青光,瞧著實在讓人心疼。
看著那少年一雙呆滯的眼睛,秋月竟有不忍直視之感。張成之所以會變成這幅模樣,分明就是給自己害的。是她對不起他!
這樣一想,淚珠子就跟著滾了下來,她踉蹌著腳步到了病床前,哭得一塌糊塗。「對不起,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這件事情不是你所想得那樣……我娘以為趙媒婆是為你上門提親的,所以什麼都沒有多問。直到後來交換八字的時候才知道……」
張成聽得又驚又懼,這件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你快別哭了,好生說。」張成見秋月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心頭終究不忍,艱難地替秋月擦了擦滾滾而下的淚水,安慰道。
秋月這才抹了淚花,慢慢站起身來,將這件事一五一十跟張成交代清楚。()張成聽了秋月的話,心頭百轉千回。卻沒想原來因為這樣一個疏忽,竟導致這麼多的悲愁情緒來。當聽見秋月舉身赴清池,更是嚇得一顆心猛跳起來。聽見秋月二弟及時趕到將她救起,他那又急又亂的心情這才重新平復了下去。
沒想到事情的因果皆是這般!
「你太傻了,為了這事兒就要去跳水……」張成慢慢說著,心道這秋月也是個心善堅貞的。
秋月低下眉來,搖了搖頭:「你還不是同樣的傻……」
「阿月,你放心。蒙你不棄,成定當投桃報李。」張成瞧著近在咫尺的秋月,心頭堵著的那口郁氣竟消散地無影無蹤。這郁氣一除,他覺渾身都充滿了勁兒。
秋月瞧著張成執著而鄭重的眼神,重重地點了下頭。表哥、娘、小妹都沒有看錯,這人絕對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望著那一汪黑幽幽的眼眸,好似就要陷進去似的。
秋月嬌羞地低垂下眉,點了兩下頭。
「你這水性楊花的,竟然還有膽量找到我家裡來!倘若不是因為你,我家阿成又何至於成這副模樣!許秋月,咱們家不歡迎你,你趕緊走!」張遠山端著茶水進屋,卻聽見了兩二人彼此之間的對話,由此才曉得他放行進屋的那丫頭,正是那朝三暮四之人!
阿成已經被這女娃子傷害過一次,他絕對不會再讓她傷害阿成第二次。
張遠山將茶碗重重一擱,凶神惡煞衝進屋來,逮著秋月的手腕就使勁兒地往外拽。「走,你這賤丫頭,別再這兒裝成可憐兮兮的模樣,快給我滾!」
「不,張大叔,這件事情都是誤會,我已經跟阿成哥哥解釋清楚了,張大叔,你快放了我……」秋月死死拉住張成的胳膊不肯撒手,她好不容易才確定了阿成哥哥的心意,便不會那麼輕易放開了。
張成也掙扎著從病榻上爬起來,也同樣抓著秋月的手不肯放開。「爹,你快放開秋月,她是無辜的,不管她的事,爹,你快放開啊!」張成沙啞著嗓子沖張遠山叫道。
「誤會,無辜?阿成你可別被這水性楊花的女娃子給騙了!她都與別人定親了,還能事誤會?秋月丫頭,一個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對於女人來說,名聲更是重要!你跟別人訂了親,還跑來跟我家阿成私會,你簡直就是不知廉恥!」張遠山氣急敗壞怒罵不止!這死丫頭也不知給阿成灌了什麼**湯,竟然讓阿成對這女娃這樣死心塌地,真是氣死他了!
「秋月不是那樣的女人,爹,你快別說了,快放開秋月……」張成見爹把秋月拖著就往外拉,心頭急得跟快要抓出來似的。眼見秋月被爹連拖帶拽,就要拖出西廂房,張成更是急得毛焦火辣。也顧不得自己病怏怏的身子骨了,用盡全身力氣從床榻上爬起來,頭重腳輕地站起身來,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地上,往張遠山、秋月二人的方向追了過來。
「爹,爹……秋月是無辜的,你別這樣……」張成走了兩三步,只覺腳軟地跟踩在棉花上一般。腳下一個踉蹌,跟著就栽了個跟頭下去,摔得他頭暈腦脹、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那廂兩人聽見了這屋子裡的聲音,都被嚇著了。張遠山也顧不得揪住秋月,趕忙回到西廂房裡頭。卻見自家兒子跌在地上,心疼得要死。「阿成,你怎麼樣了,阿成!」
秋月也緊隨著進了西廂房,見張成整個人倒在地上,嚇得心跳到嗓子眼兒,眼淚在那一剎那奪眶而出,「阿成,阿成,你沒有沒怎麼樣,要不要緊,都怪我……」她真是個掃把星,每次都只能將麻煩跟痛苦帶給張成,她真是沒用。
張遠山將張成重新抱回床榻上,仔細檢查一番之後,見張成並沒傷著哪兒,這才放下地抹了抹額角的汗水。見那掃把星的丫頭還杵在一旁,怒聲道:「你都看見了,你把阿成害成了這副模樣,你還不滿意麼?你快點滾出去,咱們張家不歡迎你!」
秋月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唯有一行清淚滾滾而下。倘若是遇上別人,她倒是能反駁上幾句。可是這人是阿成哥哥的爹,而且本來就是她理虧在先,這會兒秋月半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了。這一切的確都是她的錯。
「阿成哥哥,你好好休息,秋月改日再來看你。」望著榻上那清瘦之極的少年,秋月的心被狠狠地揪起。張大叔說得對,她只會給阿成哥哥帶來災難,只會讓阿成哥哥陷入更加艱難痛苦的境地。
「不,秋月。爹……秋月真的是個好女孩兒,那件事是誤會,今生阿成非秋月不娶,爹,您就別再這樣對秋月了。」張成懇求地望著張遠山,目光真摯執著,語氣甚為凜然。
秋月聽見張成鄭重其事的承諾,原本苦澀的心卻一下子跟塞了蜜糖似的,變得甜絲絲的。她望向床榻上那個眉目清秀的少年,心跟小鹿似的亂撞。非卿不娶,多麼美好的誓言……她秋月何德何能,竟能得這樣一個出眾的男子對自己青睞有加。秋月心頭既是歡喜又是感動,同時那抹原本消退下去的苦澀之感又重新盤在了心間。
「你……你真是要氣死你爹你才甘心!」張遠山的語氣惡狠狠的,他哪裡想得到,自家兒子竟然陷得這樣深!
也是該早些發覺的,倘若不是如此,為何阿成從洛水村回來之後便是大病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