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出了增成殿便翻身上馬,朝皇城西門懷遠門疾馳而去,親信等也跟在後頭,一路只聞馬蹄落在漢白玉磚上的噠噠聲。
惠王也知今次自己太過莽撞,還未同炳武、定武兩位上將軍搭上前就這樣悍然發動,委實不智。需知這樣的事情,再準備十年都不算遲。可他再不能按捺下去了:年初父皇大約察覺到他同昶貴姬之事了,將他的藩地收回;他在都察院的差事也沒了,一切份例比照著從二品縣公發放。
這些他都可以忍,可當他又發現軍醫給他開的藥方中很有古怪,在四川遇上的「流匪」帶著京城口音時,他終於按捺不住了。與崔惜私通錯在他,可崔惜同太子之位一樣,本來就該是他的!如果不是當初父皇貪戀權勢,做下易妻為妾這樣的醜事,那麼他怎會淪落至此?他又怎會做這種挾自己幼弟幼妹,以命父親禪位的醜事?
服侍他的閹人發達之後都惦記著去接濟自己落魄的弟妹,而他呢?堂堂皇子,竟比身邊的閹奴還要齷齪。後來他知道那些事是皇后做下的,那時已不知心中是悲是喜,他只知道他踏上了條不歸路,除了往下走,再沒別的法子了。
殺了太子之後,惠王將幾個宮門的守衛都換成了自己的親信。他那點親信在這次出征的大軍前頭根本不夠看,但只要幾個皇子皇女把持在自己手裡,就沒人敢輕舉妄動。
行至懷遠門前,守著的那些侍衛都不需腰牌,只見了惠王急匆匆的神色,便趕忙將宮打開。領頭的侍衛惠王看著很有些眼熟,偏一時也想不起是誰,只對那侍衛略一點頭,略表賞識之意。
外頭百姓想也知道宮裡出了事,一時懷遠門前都無人跡,只惠王帶著親信在街上跑著。惠王朝豫王府的方向又行了一陣,忽然覺得不對——這街上也太靜,簡直近乎死寂。
惠王登時拉緊韁繩,胯|下棗紅色神駿只立起身子發出長長一聲嘶鳴。身後的親信也隨他停了下來,惠王甚至來不及說什麼,只急忙調轉馬頭便轉向朝懷遠門跑去。
埋伏在隱蔽處的伏兵見了登時按捺不住,一個性急的弓箭手立馬張弓搭箭,朝惠王射了一箭。那箭咻一聲破空而出,原該射到惠王的馬後腿上,只是那弓箭手太性急,竟未將弓拉滿。緊跟在惠王身後的親信警惕,千鈞一髮之際將那箭格擋開,如此一來那群伏兵的行跡反而被曝光。
伏兵索性不再隱藏,只從埋伏處衝了出來。惠王騎在馬上回身一看,伏兵不過百餘人,領頭的正是被他母妃排揎作「小鳳皇」的永寧侯。永寧侯馬上功夫倒極佳,此時都不用手牽引韁繩,只兩腿夾住馬腹,便牢牢立在馬背之上。
永寧侯手上正忙著搭弓射向惠王,只是惠王東躲西避,永寧侯射出的箭竟一箭未中到惠王身上,他隨行的親信倒是倒下不少。
懷遠門漸近,不過片刻的功夫惠王便能進宮了。懷遠門的宮門厚重,開與關都是費力氣的事,所以惠王走了一陣之後,那兩扇宮門仍是敞著的,只有先前幾個侍衛正慢慢將宮門推上。
惠王大喊道:「不要關門,出來救駕,殺了這些逆賊!」永寧侯在後頭見了心中只暗恨不已,不過再一會兒的功夫便能殺了惠王了,難道當真是天祐惠王?
先前極機靈的那個侍衛頭領聽了惠王的喊叫,登時對手下的侍衛比劃了幾個手勢,他手下的侍衛只不可置信的辯了幾聲,那侍衛頭領一時情急竟將腰間的佩刀都拔出一截。
惠王見了心弦一鬆,這侍衛頭領如此機智有決斷,可堪重用。可不曾想那幾個侍衛接了命令只在門上推按了幾下,宮門合上的速度竟快了許多。惠王只猛一夾馬腹想要向前衝,終究差了三五步的功夫,惠王眼睜睜見朱紅色宮門在他眼前合上。
惠王終於想起為何會覺得那侍衛頭領眼熟,不正是先前救了謝貞,一步登天的那個三等侍衛麼!
然而此時已由不得他細想,親信已死了大半,身後追兵漸近,惠王□的馬後腿正被箭射中了,那牲畜只長長嘶鳴一聲,便驚慌的不再聽惠王擺佈,一徑往懷遠門旁邊的樹林跑去。
受了驚的馬跑得格外快些,只一會兒便竄到樹林中去了,林中本無供人行的小道,那馬才一進去,馬背上的惠王便被樹枝掛住,登時就跌下馬來。惠王落下馬背之後,那馬只兀自驚慌失措的在原地亂蹬了一陣,隨後到底自己逃開了。
事情至此惠王已再無生機,永寧侯也追了上來,從馬背上下來取下腰間斜挎的弓便要勒死他。先前最早張弓搭箭的弓箭手忙上來止住:「侯爺不急在這一時,無論如何皇上是惠王生父,還是先將他看牢了,到時交由陛下處置!」
永寧侯看著那弓箭手微微一笑:「你說的倒有理。」那弓箭手微微鬆了一口氣,將手挪開。永寧侯將弓放回去,轉而將腰間佩的劍拔出鞘,眾人只見劍光一閃,方纔還在聒噪的弓箭手此時吼間已開了個血口,正不住的往外頭湧血。
那弓箭手的氣管想也被割開了,這時只聽得「嘶嘶」氣聲,他只難以置信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嚨,便倒在地上死了。
永寧侯只若無其事的將劍收回,在惠王身上漫不經心的擦了擦染血的劍身:「王爺好手段,連我這裡都安插了人,險些就要被糊弄過去了。」說完便將那劍放回鞘中。接著他彎□,親將被士兵按住的惠王的膝、踝、肘等關節,一個個拉至脫臼。待他做完這些,惠王已是滿頭大汗,只能癱軟著手腳仍由他擺佈。
永寧侯做完這些只彷彿不勝勞累的樣子喘了口氣,看著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一旁的隨從見了他這樣子,只在白日裡打了個寒噤。
宮裡宜妃聽了惠王囑咐,忙命翠竹將積慶公主抱來。清才人倒是乖覺,忙上前道:「讓翠竹把五皇子抱來吧,我去抱公主。」增成殿並不頂寬敞,再加上宜妃對明月一直有一分輕慢之心,所以竟未將明寶林與五皇子帶到增成殿裡看守。
宜妃聽到這裡深覺有理,只在清才人身上拍了兩下:「難為你想的這樣周到。」轉而對翠竹道:「沒聽見才人的話麼,快去!」二人便分頭各去將五皇子與公主抱來。
明寶林這幾年在宮裡人人都能踩一腳,早變的膽小怕事了,當下便老老實實隨翠竹到了增成殿。慶妃那裡麻煩些,她竟執意要隨公主一起來。
慶妃這樣多年來就沒給過宜妃什麼好臉色,在宜妃心裡倒有些積威,何況二人還沾親帶故,一時宜妃也奈何不得她。只想起曾聽說慶妃身邊那些戟兒、鉞兒等頗有些拳腳功夫,便命她們在宮外候著。
慶妃只抱著阿丑坐在離宜妃最遠的下首處,憑宜妃怎樣好說歹說,分析利弊。慶妃只充個聾子似的,面上仍帶著一貫的不屑與輕忽。宜妃見了心中陡然生怒,此時慶妃死生都在她手中握著了,竟還如此不識好歹,一時只冷凝著面孔對清才人說:「將那丫頭抱來。」
清才人便略有些畏縮的行到慶妃面前,伸出手來道:「宜妃娘娘想看看公主,娘娘讓我抱去吧。」慶妃只恍若未聞,阿丑也只十分依賴的伏在慶妃懷中,不理會清才人伸出的手臂。自離了林黛黛,便是慶妃日夜守護著阿丑,阿丑年紀雖小,卻也知道誰待她好,轉面便對清才人做了個小鬼臉。
清才人被夾裹在宜妃、慶妃之間,受了阿丑這個鬼臉一時哭笑不得,只好取下鬢間帶著了紅寶石攢成一朵石榴花的簪子,只對著阿丑晃悠著那晶光燦燦的簪子道:「公主快看,清母妃這裡有亮晶晶的簪子,到清母妃這裡來好不好?」
慶妃只嗤笑一聲:「奴才的奴才,也敢對著公主自稱母妃?」清才人面皮登時漲個通紅,只訥訥的退回到宜妃身邊。
宜妃聽到那句「奴才的奴才」登時要大怒,只是她才要拍案幾,外頭忽然傳來兵刃交接之聲,一個侍從跌跌撞撞跑進來道:「娘娘不好了,逆賊們殺進來了!」
宜妃只尖叫道:「宮門是紙糊的不成?端兒呢!」那侍從慌張說道:「闖進來的是永寧侯,他說惠王已被他給擒住了,要娘娘將皇子皇女交出去,便饒惠王一命。」
主僕二人倉促答話間,永寧侯竟已率兵殺了進來。永寧侯進來見著環繞著宜妃的一群惠王親兵,只微微一笑道:「惠王已經就範,娘娘還在掙扎什麼呢?」
說完他又掃了那群侍衛一眼道:「至於你們,又何必為了個將死之人負隅頑抗呢?此時還不逃命,更待何時呢?」正應了擒賊先擒王這句話,那群親兵聽了永寧侯這話,一時士氣大減,只聽「噹啷」一聲,甚至有個侍衛手中的纓槍都落在了地上。
宜妃見了情知大勢已去,可一時竟如癲狂一般從明寶林手中奪過蘊靖。宜妃爆發出來一時竟力大無窮,明寶林不曾想過她竟有如此行徑,一個不提防便見蘊靖已到宜妃懷裡去了。
宜妃只倉皇抽出一把三寸長的小刀,慌張的比劃在蘊靖細嫩的脖頸上道:「本宮再不濟,送個五歲孩子去陪我們娘倆的力氣還是有的。他到底是容景軒親子,容景軒回來時見他死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以為那時你還領的了賞?你好好想想究竟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