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軒登時大怒:「沒有過孩子?朕親眼見昭容肚子一天大過一天,太醫院天天送安胎藥來,沒有孩子!」話說到最後,連語音都在發顫。那太醫連連磕頭:「確實如皇上所說,只是微臣方才看了昭容排出來的,又見了昭容方才喝的藥,昭容娘娘懷的是鬼胎無疑啊!」
此語一出,房間內登時靜了下來,半晌才聽見容景軒愣愣的問:「什、什麼是鬼胎?」那太醫擦了擦額上的汗:「鬼胎便是雖然經閉腹大,狀如懷孕,卻不是真正有孕,肚子雖漲大,裡頭長的卻不是胎兒,而是惡物。娘娘腹似懷妊,面色黃瘦,肌膚消削,腹大如斗卻無胎動,正合鬼胎的症狀。」昶貴姬聽了登時怒道:「這樣又如何?有的女子在孕中原就要弱些。」
太醫說道:「是是是,主子說的是。只是昭容娘娘方才用的,是蕩鬼湯,所排出的,也不是胎兒,而是惡物啊!」裡頭正有靜昭容的呻|吟聲不斷傳來,容景軒此時已面無表情:「蕩鬼湯又是什麼東西?」
那太醫正要解釋,靜昭容身邊的紅箋突然衝到容景軒面前跪下磕頭:「皇上冤枉,我們主子不知道什麼蕩鬼湯。那天主子說得了副新的上佳的安胎藥方子,要奴婢去奚官局取兩味大黃和雷丸來,誰知奚官局的宮人們說什麼這藥不好,太重,又給奴婢添了些厚樸、紅花、桃仁。方才煎那藥時,奴婢又自作主張添了些人參想給我們主子補身子。並不是什麼蕩鬼湯!」
這時事情又變的雲山霧罩,太醫院的藥材不知勝過奚官局多少,靜昭容為什麼要紅箋去奚官局取藥呢?奚官局又怎麼憑空說這藥太重,還添上這些?那太醫直如打擂台一般馬上說道:「大黃、雷丸、厚樸、紅花、桃仁並上人參,正是一副蕩鬼湯,專下鬼胎用的。幸而奚官局的宮人添了那些,藥材姑娘又加了人參!不然光以大黃和雷丸來下鬼胎,必有氣脫血崩之患!」
因著今次是太后強要靜昭容來的排雲殿,偏靜昭容又流產,太后未免撇不清干係,所以還頗為難得的留了下來。她在後宮中有數十年之久,深諳后妃們爭風吃醋之道,故而最先聽出了門道,只不動聲色的問道:「哦?若單用大黃和雷丸,又是怎樣呢?」
太醫答道:「大黃和雷丸確能將鬼胎打下來,只是藥性太重,傷氣血……」他沉吟一會,最後說了最關鍵的一句話:「屆時看著,與尋常婦人流產一般無二,恐還有性命之虞!」
太后微微一笑,對著已經呆住的紅箋說:「好丫頭,倒救了你主子一命。」事情到此已水落石出——靜昭容必是已經知道自己腹中並不是真的孩子,卻又捨不得這鬼胎給自己帶來的榮華富貴,所以原打算用大黃和雷丸來下胎。到時既能將鬼胎給除了,還能因為流產得容景軒憐惜。偏因緣際會,奚官局的添了厚樸、紅花,紅箋又添了人參,將藥性減弱,反使她暴露了。
內間裡靜昭容的□已經漸漸弱了下去,容景軒此時心底已經泰半清楚了,卻又覺得這事裡頭還有些蹊蹺,想著要給靜昭容一個解釋的機會,於是對那太醫說:「去看她如何了?」又轉面對著莫懷德說道:「帶著紅箋,把奚官局給她配藥的領過來。」
太醫進去半晌馬上便出來了道:「惡物已經排空,娘娘已無性命之虞了,只要接下來再用熟地、當歸等調養身子,便大安了。」容景軒只說:「既這樣,就將她請出來。」不多時靜昭容就由個宮女攙扶著出來,方纔她雖在內間裡慘叫連連,可這時看起來竟然真的好上許多。面上的青黃之色褪了,大到詭異的肚子也消下去很多。
只是她彷彿還不知道自己事情敗露了似的,一見到容景軒便撲倒在他腳下哭喊道:「陛下,臣妾的孩子,臣妾的孩子沒有了!」小廷子見容景軒面色不佳,便上前去鉗住靜昭容的肩膀,將她往後頭一拉。靜昭容登時大怒,反手便在小廷子臉上留下三道血印:「狗奴才,見本宮失了孩子,就想來折辱我麼!」
容景軒雖覺事有蹊蹺,但其實早就覺得靜昭容太過猖獗,此時只厭煩道:「你看你這個樣子,像是剛失了孩子麼?」靜昭容一時竟也愣愣的,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身子似乎反而好受了些。
正這時,奚官局的宮人被帶到了,只一問,便竹筒倒豆子般的將事情都說了出來:「前幾日紅箋姑娘確實來奚官局取藥了。」皇后聽了怒道:「大黃和雷丸本宮聽著都是狼虎之藥,她說要你就給麼?」
那宮人想不到竟有這樣的風波,只顫顫說道:「紅箋姑娘是昭容的心腹宮女,昭容又懷著龍胎,我們不敢開罪紅箋姑娘,便……便也給了。給的時候我們也怕,所以還特換了些藥用相近,但藥性相對溫和些的厚樸、紅花。」
靜昭容登時愣住了:「紅箋,你去拿那些做什麼?」昶貴姬一向與她交好,登時也不顧上頭有太后、皇上便對著紅箋怒喝:「我看不是你主子要這個,是你想謀害你主子吧!」紅箋立時便邊哭著邊磕頭辯道:「奴婢不敢!奴婢是主子帶進宮裡頭的,從來都是主子說什麼,奴婢便做什麼呀!」
這時太后開口了:「這樣的奴才,從來是與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哀家在後宮裡這樣多年,還未見過貼身宮女敢給主子下胎的。」
靜昭容此時彷彿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撲身上去便要去掐紅箋:「賤人竟敢害我!」紅箋不敢還手,只一壁逃著一壁哭喊:「奴婢都是聽從娘娘吩咐的呀!」
這時皇后開口了:「這樣吵吵鬧鬧像個什麼樣子!」薊春立時帶著幾個強健宮人將靜昭容摁住,皇后復又喝道:「靜昭容,你還有什麼要說!」靜昭容只放聲大哭著:「娘娘明鑒,臣妾只知道自己失了孩子呀!」
太后這時波瀾不驚的開了口:「失了孩子?今次若不是陰差陽錯,你必要做出流產的樣子來。肚子這樣大,還可推說懷的是雙生子,不知你打算將謀害雙生子的罪名推給誰呢?」
皇后聽了悚然一驚,在容景軒面前請道:「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處置靜昭容呢?」
容景軒只最後問了那太醫一句:「平白無故的,怎麼會懷上鬼胎?」那太醫想了想說道:「一是平素性躁多怒,肝氣鬱結,氣血運行不暢。二來用藥也可以。此外民間還有一種說法便是……鬼氣侵體。」皇后一聽登時勃然大怒:「大膽!宮裡有你說這混賬話的份麼!」那太醫立馬磕頭請罪,在地上縮成一團。
昶貴姬看著仍想為自己素日裡的好姐妹辯解一二:「靜姐姐平日裡最是心胸寬宏,平白無故的怎麼會暴躁多怒!」
這話一出,皇后卻突然想到了:「靜昭容診出有身孕的時候,皇上不是正好為貴姬等幾位妹妹晉位麼?本宮記得昭容曾幾番來昭陽宮中只覺不服呢,接著不過幾日,便傳出昭容有孕的消息,皇上登時便給昭容晉位了,皇上還記得麼?」
如此一來,動機、人證、物證等俱合上了。昶貴姬登時無言以對,只看著跪在地上的靜昭容,彷彿失望已極似的,沉沉歎了一口氣。
靜昭容只覺得自己一下下被推下深淵,卻又無從辯起。她總算聰明了一回,現在只哀哀望著容景軒。只是她自有孕以來,所求的東西委實太多,位分、恩寵、珠寶、宮殿無一不想,無所不求。容景軒早對這樣的眼神厭倦了,良久他才說道:「白綾或是鴆毒,你自取一樣吧。」
靜昭容立時便哭了,淚水只流個不停,卻未哭嚎出聲,半晌才說道:「臣妾,臣妾當真是冤枉的!」皇后說道:「皇上念及舊情才賜你自盡,按你的罪責,便是於市肆斬首也不為過的。」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林黛黛此時再也按捺不住:靜昭容為人貪得無厭、得隴望蜀固然討厭。然而這次卻是因著她林黛黛,才遭此飛來橫禍。她雖不喜歡靜昭容,但要是此時眼睜睜見她被賜死,恐怕林黛黛此生都良心難安。於是她幾個快步走上前去,跪倒在容景軒面前:「皇上,嬪妾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一問太醫!」容景軒皺眉說道:「你出來做什麼,此事與你不相干!」
林黛黛不管不顧的轉頭問那太醫:「你說與雷丸、大黃相比,紅花都算藥性輕的是麼?」那太醫說道:「正是,赤色雷丸甚至可以殺人。」林黛黛又問道:「那麼服下這一劑蕩鬼湯,以後於子嗣上如何呢?」太醫想了想又說:「蕩鬼湯中厚樸、紅花都是容易對女體有重創的藥材,服了之後,有孕的幾率或許不及從前的一半,只是為了保命,非得用這蕩鬼湯罷了。」
林黛黛聽了對容景軒重重磕了一下頭:「請皇上明鑒,嬪妾實在想不通:靜昭容正當青春年華,怎麼會為了一時爭寵,而做這樣傷及根本的事情!」昶貴姬也忙說道:「是了,姐姐或許是一時糊塗也是有的。」
林黛黛看著這歹毒婦人一時極是厭煩,只回頭恨恨剜了她一眼,復又說道:「無論如何,嬪妾不相信靜昭容會做這樣捨本逐末的事情!」
皇后想了想沉吟道:「和貴姬所說不無道理,只是即便她不是一開始就想假孕爭寵,後來也存了想要以流產來博皇上憐惜的心!」林黛黛心中想著要想將靜昭容全從這件事裡撇清也是不可能,這時能幫她一點是一點,其餘的容後再議:「想來靜昭容原以為自己有孕,不成想忽變成了怪病,這樣的打擊誰能受的住呢?」
這時太后不耐道:「方纔太醫說了,懷上鬼胎不過三個原因,如果不是服藥,那便是肝火鬱結或是鬼氣侵體了!肝火鬱結便是善妒,鬼氣侵體便是不祥。憑她是善妒還是不祥,宮裡都容不下這樣的女人!」
林黛黛回道:「宮裡修建鹹若館不正是為了除貪嗔癡三毒麼?靜昭容正是起了貪心,嬪妾倒覺得將靜昭容送去鹹若館思過乃是極好的,既給了靜昭容一個改過的機會,又體現了皇上仁德。」
太后輕蔑一笑:「若當真是佛法無邊,那還要宮規律例做什麼?皇上只需命天下百姓都待在廟裡便好了。」
林黛黛針鋒相對道:「既無用,那太后為何又在梵宗樓裡一待便是一整日呢!」林黛黛不曾想,太后聽了這話竟動了前所未有過的真怒,登時氣得面皮紫漲,將手中握著的龍頭枴杖朝地上重重一杵:「你們還等著哀家親去掌她的嘴麼!」
作者有話要說:好想憋兩句話來說,但我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