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便溫言道:「清采女進來吧。」便見那女子輕移蓮步走了進來,甫一見到臉,林黛黛不知是放鬆還是失望——隔著簾子望著身形,該是一位絕代佳人的,只是走進來發現不過是膚色晶瑩勝旁人幾分。論容貌鮮妍,恐怕比自己還不如,只是神態姿容與嫻嬪倒有幾分相似。其餘便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了,林黛黛心裡總是暗暗希望,能唱出那樣歌聲的女子,是截然不同的。
宜妃搖了搖手中的美人團扇,遙遙點著清采女,卻是對著德妃笑說道:「妹妹快看,清采女臉上也有著花鈿呢。只是妹妹裝飾在額心,清采女卻裝點在額角。」這宮裡只有德妃愛用花鈿,每日必有不同的花鈿點綴。林黛黛雖因德妃用花鈿格外好看的緣故也想用上,卻又覺得自己即便用了也不過是東施效顰,是萬萬及不上德妃的,便未用了。
德妃今日難得開了金口:「這倒稀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將花鈿用在額角的呢。」確實如此,德妃今日用的倒不奢華。只是用魚鰓骨裁成了扇面的形狀,貼在額心,眾人聽了德妃的話朝清采女額角望去,發現她的花鈿果然是貼在額角的,彷彿是用紅紙剪成了祥雲的樣子,用呵膠貼在額角。
清采女行了個半禮之後復又說道:「嬪妾曾受過黥刑,今晨皇上見了說不要嚇壞了各位娘娘。故而嬪妾匆匆剪了花鈿貼在額角,這才耽誤了請安。」坐在殿上的人都驚呆了,原以為瑾嬪與睦美人出身就已經夠卑微了,未曾想又多了個受過黥刑的歌女。一時殿裡竟未有人說話,恪貴嬪原端了一盞茶正在飲,聽了這話險些嗆了出來,將手中茶盞向小几上一摜怒道:「受過墨刑的如何能在御前侍奉,莫懷德不要他的狗命了麼!」
清采女看著不過十五六歲,這樣的年紀便在宮廷教坊做歌女,還受過黥刑,必是家中有親眷犯下了累及家族的重罪。這樣的人往往對皇上有怨,怎敢讓她在御前侍奉呢?可即便如此容景軒還是封了她為采女,誰又敢駁呢?
一時殿內尷尬的無人出聲,宜妃突然開口問道:「還未請教妹妹叫什麼呢?」,眾人以為她是為恪貴嬪解圍。清采女恭謹答道:「嬪妾姓秦,單名一個清字。」宜妃彷彿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笑道:「好巧,竟與秦充容是一個姓呢。」宜妃這樣一問,殿內氣氛便沒有這樣尷尬,皇后出言問道:「皇上可安排了你住哪裡麼?」清采女說:「皇上說一切由娘娘安排。」
皇后想了片刻:「也好,那你等會便先留下來吧。睦美人正在病中呢,不宜久在外頭呆著,咱們便先散了吧。」
自是無人有異議,林黛黛又靠在竹華身上病歪歪的走回遂初堂。約莫過了大半個月,林黛黛與嫻嬪的身子都是越來越差了。林黛黛心悸的毛病總也好不了,自那日發病便再未侍過寢,後來漸漸連去昭陽宮請安也不能了,幸而皇后不怪罪。容景軒倒也沒忘了她,偶爾也來遂初堂看一看她,故而雖不能侍寢,但在宮裡的日子也還過的。
可漸漸嫻嬪的身子也越來越差,下|體常常見紅,常有太醫候在睦元堂中。宮人私底下傳說胎兒是「七活八不活」的,此時只是看嫻嬪能不能撐到七月,將孩子生下來了。
從前頗得寵的睦美人與嫻嬪都不能侍寢,宮中便是秦充容、陸才人與清采女三個位分不高的宮嬪侍寢最多。
一日容景軒又宿在惜顏殿陸才人處,秦充容心中不忿,卻也無法。好容易被身邊的繪蓮勸著睡下,才睡到半夜,忽然聽到陸才人住的偏殿中聲響大動,竟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
秦充容睡夢中被驚醒,仔細一辨發現正是陸才人在驚恐的呼號,她忙一推繪蓮說道:「快去看看,可是陸才人伺候不周到,觸怒了皇上,要受罰麼?」繪蓮忙醒了醒神往偏殿裡去。
不一會繪蓮便回來說道:「並不是呢,奴婢聽佩瑤說,彷彿是陸才人夢中被魘著了,半夜嚇醒了大喊大叫,把皇上都驚動了呢!」秦充容聽到並不是陸才人要受罰不由有些失望,卻還是忙命取過自己的衣裳穿戴好。
又想起今夜自己正因為皇上寵幸陸才人而氣得睡不著,繪蓮親手給自己熬了三味安眠湯,此時有心在皇上面前賣個好,便說道:「將那三味安眠湯端來,等會我親手給陸才人送去。」小宮女忙將安眠湯端來,秦充容揭開那蓋子,往裡頭啐了一口,又拿銀匙攪了攪,這時才將湯藥送去。
一去到偏殿時,發現陸才人果然被魘著了,正衣衫不整、滿臉是淚的在容景軒懷中哭訴:「幾個小鬼!皇上不知多嚇人呢!」說著邊哀哀痛哭。容景軒平日必不會容她這樣放肆,只是平日陸才人最是守規矩,像這樣的還是第一次,況且到底有些憐香惜玉之心。故而仍柔聲安慰著她:「惜兒不要怕,那不過是夢魘罷了,朕在這陪著你呢。」
秦充容聽到「惜兒」兩個字,心中不由一酸。但仍上前向容景軒行了個禮說道:「皇上萬安,嬪妾聽說姐姐被魘著了,特帶了三味安眠湯來,讓姐姐好睡。」佩瑤忙接過那壺安神湯,為陸才人倒了一杯喝下。陸才人還在抽抽噎噎,容景軒便親端著那碗湯餵她喝下。
秦充容見這正是上眼藥的好時候,便開口說道:「姐姐夢到這些害怕原是情有可原,只是姐姐也是飽讀詩書的。姐姐忘了麼?『子不語怪力亂神』啊,況且明日皇上還要早朝呢。皇上,不如先到嬪妾那裡歇下吧,不然明日可怎麼好呢?」
陸才人正喝完那碗湯,這時清醒了些,忙搖頭說道:「不像是夢!太真切了!皇上,惜兒見到正有幾個小鬼從睦美人的床下鑽出來,有的拿錘,有的拿斧,在睦美人身上敲敲打打!最可怕的是還有一個大鬼,拿了枚匕首在睦美人心口上扎呢!」
此時陸才人披頭散髮,滿臉是淚,惜顏殿上空忽然傳來夜梟的叫聲。殿內諸人竟覺無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陸才人膽小成性,又素來與林黛黛有惡,故而在這件事上想來是不會說謊的。今日一開口便是這樣駭人的事情,激的秦充容身邊的繪蓮打了一個冷戰。
容景軒原不打算去秦充容那,只想好意安撫著陸才人,只是見她說的實在陰森。便起身披了件衣服說道:「才人昏了頭了,朕先去充容那裡歇下了。」秦充容一喜,忙要伺候容景軒去她房中。
眼見容景軒就要踏出去了,陸才人心一橫,索性哭喊道:「惜兒不敢蒙騙皇上!求皇上去看一看,也許睦美人生病正與這個有關呢!」
這話實在放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便睦美人那裡有古怪,也不是該讓容景軒去管,以致身陷險境的。容景軒一隻腳已經跨到房外了,偏又僵住了,回身說道:「那便依你的,朕去看看。」
秦充容心中也無限疑團——陸才人夢小鬼當真與她放的那個草人有關麼?怎又會夢見林黛黛被小鬼敲打呢?她奉宜妃之命,安插了司棋去遂初堂,將草人釘在林黛黛床下,原是想陷害林黛黛的,那草人上頭,並不是林黛黛的生辰八字啊,怎會是林黛黛遭殃?但秦充容又想,自己做這事斷不會讓旁人知道,不如現在就陪容景軒過去,找到那草人,索性今夜就讓睦美人,一了百了!
秦充容忙躬身說道:「嬪妾不放心,還請皇上允嬪妾一起去遂初堂罷。」容景軒見推脫不過,只好帶了秦充容與陸才人兩個,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遂初堂去了。
到了遂初堂,竟並未有宮人出來迎接。寧壽宮花園本來人就少,天色又正是最黑的時候,不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就連最膽大妄為的太監,也激出一身冷汗。
容景軒一進去,發現竟無太監守夜,只有一個竹華在睦美人身邊,一手握著睦美人的手,正哀哀哭泣。看著林黛黛的臉色,竟比白日裡看著還要差些,一行人鬧出了這樣大的動靜,偏她還只能勉強睜開眼睛說一句:「聖上萬安。」,竟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陸才人一見這樣的場景,又憋不住哭了出來。
容景軒被她哭的心煩意亂,只能強自溫柔的說:「病的這樣重,怎麼就只一個小宮女陪著?」林黛黛說道:「還有小錢子在給嬪妾煎藥呢,竹華守著臣妾。旁的宮人白天也夠累的,嬪妾便命他們先去歇著了。」
竹華哭著跪倒在地說:「我們小主成日是睡睡不好,醒也醒不來,一睡著便說有人在咬她便驚醒了,偏醒來了又說有人在她身上按著她的眼皮,睜眼也睜不開。求皇上讓太醫院院首來看看吧!」
容景軒聽了她這樣描述,心中已有五分懷疑陸才人所說是真,便開口說道:「先為你主子將衣服穿好,扶到外間坐一坐,朕有法子。」
竹華不解其意,卻只好照做,又為林黛黛披上外衣,扶到外間的羅漢床上休息。容景軒一揚下巴,對著身後的莫懷德說:「搜。」莫懷德忙帶著身後的小太監開始搜羅了起來,或是翻書架,或是打開妝匣。容景軒看著看著突然被氣笑了:「蠢東西,去床下看看。」
莫懷德等太監都不蠢,早知道該去床底搜,但若真是搜了,豈不是承認宮裡有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在作祟嗎?故而誰都不敢去床底下,莫懷德見容景軒開了口,便親自鑽到床底下去了。
秦充容與明月心口俱是砰砰直跳,幾個人都在靜靜地等著莫懷德。不一會功夫,莫懷德又匆匆從床底下鑽出來,彷彿被嚇得屁滾尿流似的,也不敢出聲,只慌張的將一個物件舉過頭頂給容景軒看。
秦充容與陸才人心口俱是一鬆,暗暗透出喜色來——那東西正是紮了針的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