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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章 此事壓下 文 / 可我還是想德綱

    第二日不到卯時,多年來習慣早起的容景軒便醒來了,他原已決意今日殺了寶玨,但一時仍未開口只對著帳外招了招手。莫懷德早在一旁候著,已聽見他起身的聲音,忙使宮女們來伺候穿衣。

    容景軒原想著穿戴好了就下令殺了寶玨,但一時看著她無憂的睡顏,又張不了口,只好另給自己找件事做,轉身問莫懷德:「昨夜是怎麼回事?」

    莫懷德自幼伺候容景軒,最是知道容景軒的性情,昨夜便去打聽清楚了。忙躬身說道:「瑾嬪主子昨夜回瑤瑟軒時被太后身邊的酌芳截下來了,不知怎地,不多時就只有寶玨姑娘被灌了藥送回來了。」

    容景軒是知道自己這位繼母的性子的:為著自己的一雙兒女還深恨自己,卻又因為沈家上下把持在自己手中又束手束腳,只好時不時的給自己找點不痛快。眼前這位寶玨姑娘,想來又是她的新花樣了。寶玨既是太后送來專找自己不痛快的,就更該除了。自己竟還放任她與自己交頸睡了一夜,實在糊塗。

    莫懷德在他身邊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揣摩著他的心思,這時忽然看見寶玨在帳內略動了動,終於押上一注,語氣謹慎地說:「奴才想著寶姑娘該是無作亂犯上的心思的,不然太后也不必用藥了。」

    容景軒一想確實如此,終於為自己找到一個不必殺寶玨的理由,唇角不由一勾:「鬼東西,這事瞞得住麼?」莫懷德知道這事要留寶玨性命的意思,看見帳內寶玨已經睜開黑亮的眼睛,便知自己賭對了,心內一喜,偏故意作出愁眉苦臉的樣子來:「想來不能,太后昨夜送人回來時全不避人,現在恐怕都傳遍了呢。皇上,要給寶姑娘什麼位分呢。」

    容景軒略沉吟一會:「先不必給位分了,官女子都不必給,交待瑾嬪不要虧待了她。」莫懷德知道事關武貴妃,容景軒便表現古怪——做這樣冒犯的事情,卻不殺她。恕了她這樣大的罪,卻連她是官女子都不認。然而越是如此,越是說明寶玨份量不同,莫懷德忙躬身應是。

    此時帳內的寶玨已全清醒了,卻不敢出聲,聽他們說話便知自己這一條命已經保住了,生怕自己出聲一下言行不當反而小命不保,只仍小聲呼吸著,等容景軒離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離去之後,她才敢將緊繃的身體略放鬆開。昨夜之事她隱約有些印象,一時也為自己的奔放與狂野有些汗顏……她完全不解太后這樣做是何意思,看樣子原是想除了明月的,卻又給自己餵了□送來伺候容景軒。又想到明月,她昨夜出頭原是想護主,不想事情竟完全不像她所預料的那樣發展。明月此時還未從長信宮回來,她此時既為明月安危擔心,也迷惘她與明月今後又該如何。

    腦中諸事紛紛,她索性搖了搖頭一概不想,又蜷著酸軟的身子先穿上了昨日的襦裙與紗衣,預備先回自己住的屋子,換回宮女的衣服。不想因容景軒昨夜宿在這,今早宮人們都起來等著伺候他了。一個一個看著自己的樣子佯作鎮定,卻又全不自然。

    從前眾人皆知她是明月一等一的心腹,等同於這瑤瑟軒的第二個主子,對她都頗為恭敬。而如今見她雖被容景軒寵幸卻未獲晉封,也不知明月是否容得下她,一時看了她就不如以往的純粹。更慇勤的有,不拿正眼瞧她的也有。她只好苦笑著一個人溜回去,換上了宮女的制服。昨晚她的血將明月房中的床單被褥一類都弄髒了,又一個人徑去換了。

    瑤瑟軒外正如莫懷德所言,太后送她回來時全不避人,宮人們只見到瑾嬪留在佛堂陪太后禮佛,只留她一個人回瑤瑟軒,偏容景軒又在瑤瑟軒過了一夜。不消一夜,容景軒又寵幸了一名宮女之事便傳遍了闔宮上下。

    侍女的侍女,這樣卑微的身份真是聞所未聞。不少宮女眼見才一個由宮女晉了宮嬪的明月受盡了恩寵,她身邊的宮女又被寵幸了,不由春心萌動,躍躍欲試。宮妃中其中反應最大的便是賢妃了,她肯定了寶玨必是太后早就安插在她身邊的釘子,此時使了狐媚之術將容景軒勾了過去。明月恐怕也貪顧太后的權勢被拉攏了過去。

    先時寶玨為明月之事幾番頂撞她已讓她極度不悅,偏明月極力回護寶玨,賢妃也並不想為一個宮女與明月撕破臉,只好將怒氣強壓下。偏明月才出了月子,就聽到寶玨被寵幸一事。她性情其實最熱烈如火,看事非黑即白,故而才輕易被宜妃擺佈。自知不聰明,所以反而最恨人欺騙她。此時已經打定主意要尋個機會出手,將寶玨碾死,最好連明月一同除去。

    然而外頭的風暴,並傳不到寶玨這裡,她連瑤瑟軒都不敢出,又擔心明月安危,只好幾番派宮女去打探,好容易聽到瑾嬪直接從長信宮佛堂與德妃一道去朝陽宮請安,這才鬆一口氣。

    辰時過半時正是往常宮嬪們向皇后請完安的時辰,這時才見明月回來。明月回來時果然臉色蒼白,一見到寶玨便說:「皇上寵幸你沒有?」

    寶玨一聽,又見到旁邊站滿了宮人一下難堪非常,但見明月非常急切的樣子才非常窘迫地點了點頭。明月才長吁一口氣,接著屏退了周圍宮人,這才絮絮跟她開口說道:「如此你我的性命才算保住了。」

    見寶玨不解她意,明月只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清楚,只是聽著德妃話裡話外是這個意思罷了。」寶玨只仍默默不語,明月復又問道:「皇上給了你什麼位分?采女還是官女子?」寶玨只搖了搖頭,「莫不是美人?」明月一下驚疑的問。「都不是,皇上什麼位分都未給我。今早我聽見他對莫公公說要將這件事瞞住。」

    「這哪裡能瞞得住呢,打量著大家都是傻子呢。」明月歎息一聲,昨日她還志得意滿風光無限,今日竟已暮氣沉沉。此前一年多的宮嬪生涯,她一直順心順意。被平靜水面下洶湧的暗湧裹住了一隻腳時她才意識到,之前所經歷的那些小風小浪根本不值一提,可這時她已抽不出身來了。真正的、冷酷的宮廷鬥爭,才冷漠地掀開一角,讓她略窺見一二而已。

    「太后昨日怎麼對主子了?主子還好麼?」寶玨開口問道。

    「沒什麼,不過是罰我在佛堂跪了一夜罷了。」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但二人對視一眼,都知這事絕不會這樣輕輕揭過的。

    過了一會,容景軒身邊的貼身宮女過來送給瑾嬪的賞賜,言語間隱晦地有不要讓寶玨受委屈的意思。明月本就不會讓寶玨受委屈,這時見了寶玨面色仍是怏怏不樂自要出言開解:「不要犯傻,憑別的怎麼變,咱們的姐妹情分不會變。」

    寶玨苦笑一下,仍未做聲。「昨夜要不是你出聲救我,只怕蘊靖已經沒有母親了。況且我也知道,你並不是朱鈿那樣的人。」

    姐妹情分不變,果真麼?一時不變而已吧,出了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一時又有多久呢。寶玨暗自想著。明月又命乳母抱來蘊靖,看著蘊靖天真無邪,不知愁苦的純真笑顏,二人心裡才好過些。

    不曾想當晚容景軒又到了瑤瑟軒,面上是來找明月的,眼神卻總在寶玨臉上流連。明月自覺尷尬,正要轉身出去為他們騰地方,誰想寶玨動作更快,搶先一步便先於旁的宮女換了值,逕自呆在宮女房間裡去了。

    寶玨走後,容景軒愈發心不在焉,話開個頭,不過三兩句便又岔到旁的地方去。二人俱是索然無味,便早早熄燈睡下了,當夜容景軒也並沒有寵幸明月。

    第二日容景軒也只是一個人呆在養心殿中歇下,並未召幸任何人。第三日用了晚膳之後還未有要召幸任何妃嬪的意思,這次明月倒乖覺了,逕自命小廚房準備了一些點心,裝進食盒中讓寶玨送過去。

    寶玨聽了身子一顫,抬眼驚訝地望著明月。明月微微笑著說道:「萬歲爺左右不過是這個意思,點心我都備好了,你就將這些送到養心殿去吧。」寶玨想著早晚有這一天,便也不再矯情,拎起食盒便往養心殿去了。

    到了養心殿,莫懷德正在殿門口等著,彷彿早料到她會來一樣,躬身說道:「呦,姑娘來了。」說著就接過食盒,命試毒太監接過去了。他態度恭敬地引寶玨進養心殿內間,莫懷德是最得容景軒信賴的人,一句抵得旁人十句。以賢妃之跋扈、宜妃之精明,這二人都在莫懷德面前客客氣氣,該有的賞賜從不敢少。今日自己竟得了莫懷德這樣客氣的招待,寶玨內心反而愈發忐忑。

    進去時容景軒正在看一本《東京夢華錄》,見她進來不過略抬了抬眼皮,又去看書。見她行禮,也只將手漫不經心一抬示意免禮。寶玨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書桌前尷尬不已,莫懷德上前為容景軒換了一盞茶,容景軒這才開口:「都下去吧。」

    寶玨「哦」了一聲,也傻乎乎地跟著準備退下。容景軒見她呆呆憨憨地不由笑了:「你留下。」寶玨只好又立在那裡。

    容景軒命她留下,偏又不說話,好一會才慢慢踱過來問她:「你家中有什麼兄弟姐妹麼?」

    這問題竟與太后問的一樣,她也只照實答道:「奴婢家中只有一個哥哥,旁的兄弟姐妹便沒有了。」

    容景軒又想了一會才問:「那你叫什麼?」寶玨答道:「本來叫林黛黛,後來賢妃娘娘做主給奴婢改了名字叫寶玨。」

    容景軒看她衣衫單薄地站在那裡,眉目間仍是少女的天真,卻也帶了幾分迷茫。便略帶笑意地念了句李後主的詞:「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這名字更合你,還是用回之前的名字,仍叫林黛黛吧。」

    林黛黛又叫回本名,心中略有些歡喜,謝過容景軒賜名又不動了。容景軒見她呆呆笨笨全不見當日的孟浪與狂放,竟還要自己反覆找話來說,心內反覺有趣,又逗她:「你帶了什麼好吃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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