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妃嬪們見了頗有的在暗自咋舌:要正六品有孕的充媛來攙著,賢妃派頭未免太足。
瑾充媛此後一連幾日皆是如此,賢妃不由暗自得意,覺得敲打敲打明月還是頗有效用的。瑾充媛似是因為寶玨那日的多嘴饒舌而厭棄了她,寶玨此後在瑾充媛面前再無從前的風光,朱鈿反而越來越得臉。
一日晨起梳妝,因著容景軒那日的話,也因為愛惜腹中孩子,明月已經不再化妝,每日只用些玫瑰花水,小宮女正在明月臉上灑了花水,為她細細拍打。朱鈿正在悉心為瑾充媛選首飾來打扮,明月忽然聽見她狐疑地:「咦?」了一聲。於是睜開假寐的眼睛問道:「怎麼了?」
朱鈿回頭疑道:「怪了,主子的一個牙雕手鏈不見了。」明月心頭一跳,問道:「什麼牙雕手鏈?」朱鈿回道:「就是那個用象牙雕著八仙的那個呀。」她這樣一說,明月想了起來。她有孕之後,內府局確實送來一條這樣的象牙雕手鏈來給她養胎。那鏈子是由三塊象牙雕成,由老銀連著。三塊象牙上刻著八仙的樣子,各個模樣溫婉,搭扣也是用的老銀。那是她位分低,還不好用金子,內府局便貼心的送來了這材質一般,但做工非凡的好物。
但她到底年輕,貪鮮亮。因嫌那手鏈顏色不夠明艷便沒戴過幾次,如今朱鈿忽然說這鏈子不見了,她心頭暗驚,只疑心這是衝著寶玨來的。卻仍說:「許是收進庫房裡了,先陪我去給娘娘請安吧,回來再找,先不要聲張。」
朱鈿點頭應是。
然而在乘轎去昭陽宮的路上,她還是沒防住朱鈿那張嘴。她與賢妃正說著桃兒的趣事:容景軒為桃兒請了女先生習字,偏桃兒淘氣,偷帶了筆墨回鴛鸞殿。趁夜裡乳母睡著了,用毛筆在乳母臉上認字。
二人正為著桃兒的事笑個不停,忽然朱鈿出聲了:「說來,瑤瑟軒裡也有奇事呢。」
賢妃見她插嘴雖有不悅,但卻也說道:「說來聽聽。」
朱鈿笑說:「我們主子一條象牙手鏈不見了。」明月心頭一沉,知道此事必是衝著寶玨去的了。賢妃彷彿也心領神會:「一條象牙手鏈算什麼,許是一個眼錯不見了呢。」
朱鈿篤定地說:「錯不了,奴婢前幾日親將它收進妝匣的。」明月心裡著慌,嘴上溫柔地說:「興許臣妾回去找找就用了,不必上心。」
賢妃慵懶的笑著,如貓捉老鼠般胸有成竹:「前兒我怎麼說的?你呀,就是太老實!不必說了,待會咱們請安回去,我親去你軒裡替你審這案子!」
明月便心慌意亂地聽著後宮妃嬪們竊竊喳喳地說這說那,兀自心緒不寧。
賢妃果然一同與她回了瑤瑟軒,坐在主位上,便命自己自己身邊的僕婦去搜瑤瑟軒宮女的屋子。從貼身的搜起,果然不出一刻鐘,僕婦們便拿著寶玨的妝匣走了出來,裡面正有那條不見的牙雕手鏈。
寶玨情知不好,心裡只反覆告訴自己要鎮定。
賢妃意態慵懶地問道:「人贓並獲,寶玨你待要怎麼說?」寶玨心裡瘋狂地想著對策,卻怎麼也沒有法子,只好牙齒打顫地說:「奴、奴婢不曾偷東西。」
「沒有偷東西,那這手鏈怎麼跑到你妝匣裡的?」
寶玨苦想一番說道:「娘娘請看,這手鏈並不是最名貴的,奴婢既要偷,何不偷個頂好的呢?」
「哈!」賢妃輕笑一聲:「倒嫌你主子東西不好?我知道你們這些奴才的套路,這手鏈上沒有官印,正因如此,你才好脫手賣出呀!」
一直未做聲的僕婦突然出聲了:「娘娘請看,這奴才妝匣裡還有這個呢。」她將一個由銀紅色綢緞的包裹打開,裡頭包著一個珠光閃耀的步搖——正是舊時康妃所贈的那個。
寶玨看到這個也被拿出來,便知若是被扣上偷金步搖這大帽子,自己就誰也救不得,不得不死了,便索性邊磕頭,邊大聲說道:「賢妃娘娘所贈步搖,奴婢不敢不愛惜。因此一直用銀紅綢緞收著,放在最安全的角落。請娘娘明鑒!娘娘所贈的東西,奴婢不敢不愛惜啊!」
這話說的極大聲,恐怕站在外面的內監都聽見了。
「大早上的,這是打什麼官司呢?」外頭緩步走進一個人,正是容景軒。
賢妃與瑾充媛忙站起來行禮,瑾充媛見有機會便率先開口說道:「都是臣妾不是,將手鏈賞了這奴才,偏又渾忘了。鬧得還以為瑤瑟軒起了賊,正審著呢。都說一孕傻三年,此話看來不假。」
容景軒一聽這話便知是假,但看到跪著的宮女的臉,心中不由一動。
他又看向這步搖:「那這步搖呢?」
賢妃當日送這步搖一事雖隱蔽,卻也有挺多人知道,她便帶笑說:「這是臣妾賞這奴婢的,因看她伺候主子盡心。」
容景軒便也帶著笑對寶玨說:「你倒招主子疼,起來吧,以後好好做事才不負主子的恩。」寶玨幾乎半身癱軟,愣愣地磕了一個頭,將自己的冷汗都留在了厚厚的毯子上。
「朕到鴛鸞殿去看你,偏又說你在這裡,所以朕才尋了來。」這話渾不把明月放在眼中心上,明月聽了心中一酸,卻也忍住了。賢妃帶了幾分得意的說:「青天白日的,皇上好沒羞。」容景軒便摟著賢妃的腰要走,走前漫不經心地對著明月說:「好好養著身子,為朕誕下個白白胖胖的皇子!」旋即走了
明月一早擔驚受怕,待得賢妃與皇上帶著一群宮人風一般的走了,才算鬆一口氣。壓抑了一早上的心情,只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氣,大約心情委實太差,就連腹中的孩子也在動彈不寧,她撫了撫小腹,邊又笑著對朱鈿說:「來,扶我進去。讀書給孩子聽。」
朱鈿見未受牽連暗鬆一口氣,進去為明月唸書聽去了。
此後朱鈿在明月面前更加得臉,完全取代了寶玨的位置。只是朱鈿陪伴在明月身邊時,常見明月盯一會自己的臉,然後又歎一聲氣。如此幾次,弄得朱鈿心驚不已,終有一次她開口問道:「主子近日怎麼了?怎麼總是望著奴婢的臉歎氣?」
明月強笑笑:「沒怎麼,多愁善感罷了。」朱鈿直覺不是如此,又問幾次,終於明月屏退左右,揮揮手命朱鈿附耳來聽:「我,不過是可惜罷了。為我,也是為你啊。」
朱鈿一驚:「主子聖眷優渥,深得聖心,又什麼好可惜的呢?」
明月略帶愁苦的笑了:「聖眷優渥麼?不過是哄傻子罷了。我與你說句貼心話,你看自賢妃娘娘復寵,皇上來過我宮裡幾回呢?若不是還有我這腹中的孩子,只怕早忘了我是誰了。內府局、奚官局一個賽一個的精明,你看給我送來的東西有從前十分之一的好麼?瑤瑟軒裡的宮人只怕各個盤算著要走呢!」
這話雖然差不離,卻也不盡實,瑾充媛位分不高,但在這宮裡算起來,使得東西還都是頗好的。只是那些宮人確實眼見覺著明月沒有前途,一個一個都盤算著要走。
朱鈿黯然不開口。
「原本如此,良禽還要擇木而棲呢,我也不怪她們。只是可惜了你啊。」
朱鈿悚然:「奴婢?奴婢怎麼了?」
「瑤瑟軒沒前途,她們自去找有前途的地方。你要如何呢?你是娘娘欽點來的,無處可去啊。只配著我這無位無寵的宮嬪苦熬罷了,跟了旁的主子有賞還有好郎君。跟著我這無寵的廢人,哎,可憐了你這花容玉貌!」
朱鈿相貌原是中人之姿,只是在宮女之間強些,縱她一向頗為自負,聽到別人誇她相貌不由也飄飄然了:「奴婢蒲柳之姿……哪有什麼花容月貌。」
明月「嗤!」的一笑,復又說道:「我在這宮裡許多年了,我的眼力怎麼樣?」朱鈿忙點頭稱好,「我眼神最是毒辣!多少宮嬪不過是靠著胭脂口脂強撐著罷了!卸了妝必是還不如你的多些。不是我強說,你拿著鏡子看看,我不比你差麼?」
明月孕中面上浮腫,面色發黃還起斑,確實還要比朱鈿丑些。朱鈿定睛一看,真要飛起來了——宮嬪還要比自己差許多呢!
明月又用手拂過她的臉:「這杏仁眼,懸膽鼻,櫻桃小口。」又將手慢慢拂過她的身子,朱鈿一陣戰慄,掙扎著要躲,偏又彷彿沒力氣躲開似的。明月手停在她的□上:「這大好的身子,最好的年華,真要葬送在這深宮裡麼?真要等到三十歲再出去做小麼?」
朱鈿眼中瑩然有淚,甩了甩頭,淚珠忙濺了出來:「求娘娘救我!」娘娘原是只可稱呼從三品以上的妃嬪的,此時朱鈿求救心切,便喚明月做「娘娘」。
明月將手指橫在嘴邊:「噓!」了一聲,朱鈿安靜下來。
她如鬼魅一般湊到朱鈿耳邊說:「我只問你,願不願意為我做我為賢妃娘娘做過的事?」明月為賢妃做過的事?一粒一粒的疹子從頸後長起——給皇上侍寢,為瑾充媛固寵?
她一時想不到這樣天大的餡餅會砸到自己頭上來,暈頭轉向。最後又怕這是明月有心試探她,便遲疑著。
偏明月這時冷哼一聲:「平日我冷眼看著,還以為是個有見識的。故而才捨寶玨取你,想不到今日一看,才知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的!」
朱鈿一下被激的昂首看她,卻又覺得立時答應看起來太下賤,便哽住了。
明月見事已成□分便說道:「這樣,事關你身子清白。我給你一日時間,明日你告訴我答案。賭是不賭,做是不做。全在你一句話!」
說罷便又將剛剛喚出去的宮人喚回來,朱鈿便只好魂不守舍地給她捶著腿。明月看著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心中冷笑一聲,以篤定的眼神與寶玨目光相接的看了一眼。
第二日,明月正在慢條斯理地用著一碗紅棗小米羹,忽見朱鈿神態有異地走了進來,便屏退左右宮人。只見朱鈿站在明月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個下頭,各個都能聽到「砰、砰!」之聲。隨後朱鈿意態堅決地說:「請娘娘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