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妃見容景軒神情嚴肅,一時也不再說俏皮話了,拿起方才脫下的外衫披在身上說:「若明才人有個什麼,臣妾怎麼還敢坐在這裡呢。明才人服了太醫開的藥,已經好多了。」語畢對這容景軒鄭重一拜:「臣妾還未恭賀皇上呢,又要添一位小皇子了!」
容景軒一時大驚一時大喜,聞得此話愣住了:「慈珠是說?」康妃面上的笑又深了幾分:「是呢!方才太醫診過了,說明才人腹中十有□是位皇子呢!」
容景軒仰頭大笑,說道:「當賞!只是賞什麼呢?才人有孕之後,我與皇后都送去了珠寶與綢緞,再送只是無趣了。才人不愛彈琴,也不通書墨,朕都不知她愛些什麼,康妃快幫朕想想該送些什麼?」
康妃面上掛著笑,心中冷眼瞧著,唯覺容景軒對明月的喜愛恐怕也有限,幸而明月有孕,否則只怕也不過是寵過這一段便丟到一邊去罷了:「要賞什麼,皇上自去問明才人呀!可憐見的,今個兒明月臉都嚇白了呢!才人挺著個大肚子,皇上也不多體恤體恤。才人受寵又有孕,一時下面人巴結著糊塗了也是有的,皇上也要生這樣大的氣!」
許慈珠原還想為明月稍稍說上一二,只是現在眼見容景軒這樣高興,生怕養虎為患,也不再解釋,只由得容景軒誤會。
「是朕不好,朕唐突了,幸而有慈珠賢良。明月還請了御醫?走,咱們再去看看明才人。」於是二人也不再纏綿,都披衣起身又去往鴛鸞殿去了。
容景軒在鴛鸞殿排揎了一場之事,才傳到各宮去,後宮諸人還未來得及高興,又聽說容景軒一臉喜氣的同康妃回鴛鸞殿了。
容景軒到瑤瑟軒時,果然看見明月躺在床上,額頭上還綁著抹額,看起來楚楚可憐的。明月起身正要拜,容景軒忙止住了:「明兒不必多禮!」
這樣親密的喊法原是只在床笫之間的,這樣一時喊出來更令康妃心中含酸,只面上仍掛著笑。明月見容景軒這樣體貼,面上一下又臊了起來,面皮漲的通紅嗚咽著說:「陛下厚愛,臣妾不配!那大紅袍原是臣妾想著……」
正欲辯解著,忽見康妃在容景軒身後不動聲色的輕輕搖頭,雖未解其意,但對康妃的信任使得她本能的住了口,只繼續嗚咽。這情勢看起來更像是明月一時糊塗,無可辯駁了。容景軒體貼的說:「這事便就此揭過不必再提了吧!身子好些了嗎?」
明月喝了藥之後便舒服了許多,見容景軒關懷便又心病全消,登時用力的點著頭:「臣妾好多了,謝陛下關懷!」此舉偏又給旁人留了話柄,這時先放下,暫且不表。
康妃見二人一時無話,方開口說:「方纔正是耿太醫來看的,皇上知道,耿太醫人太耿直了些,醫術確是最沒得說的。」
容景軒雖然因為昔年之事恨他,但也承認耿常的醫術是一等一的好,不然也不會留他仍在太醫院中。聽了這話,越發缺陷明月腹中是位皇子。他雖有四名皇子,但皆不是十分合他的心意——皇長子蘊端倨傲,對下不慈;二皇子蘊翊與三皇子蘊彥品行到佳,只是母族又太強了,總叫他擔心來日有外戚之患;皇四子蘊章年紀尚幼看不出什麼。
容景軒雖幼時就被立為太子,但還不到十歲時,他的生母當時的中宮就罹患重病,不治身亡。先帝另立了現在的太后沈氏為皇后,又讓他母親從前的侍女武貴妃做他養母。沈氏自有一子一女,出自五代簪纓之家;武貴妃寵冠後宮,幾番有孕。他的太子之位從來都是搖搖欲墜,他受夠了兄弟鬩牆之事。所以雖然年近不惑,也有四名皇子,儲君之位卻仍未有定奪——明月接近於沒有家世的身份反而更合他心意。
只是今日之事,雖然是他遷怒於明月,但以小見大,或許明月在他面前畢恭畢敬,在背後未免輕狂了些。
明月與寶玨都未知被康妃小小的算計了一回,仍以為雨過天晴了。康妃看著她們的懵懂樣子,心中暗喜:她雖喜歡明月助她一臂之力,卻也不想見到明月自有這樣的好打算——養自己的兒子?你做夢!
只有清風知道這事的大概,她心中有意提醒舊時姐妹,又怕被人告發得罪康妃,滿屋只有她最心焦。屋內幾人正各有盤算,都為各自的盤算開心,都掛著皮裡陽秋的笑,偏有人亂了這皮裡陽秋的一笑
只聽得小內監尖細的聲音傳來:「宜妃娘娘到!」明月正要起身,容景軒便將一隻手按在她的肩上:「明兒不必起身,剛服了藥就不必再多禮了,宜妃也不是個拘泥的。」
他的話音剛落,宜妃就進來了,正好聽見他的話尾巴,登時故意嘟起嘴說:「皇上同明妹妹說臣妾什麼呢?是不是說臣妾遠不如妹妹聰明漂亮?」
明月一聽忙要辯解,容景軒只哈哈大笑:「才人不必當真,宜妃是個最促狹的。」
宜妃也笑了:「是,姐姐嘴上是個促狹的,可心裡疼妹妹一點不比旁人少呀!臣妾才聽鴛鸞殿急招太醫,便匆匆趕來了。」
鴛鸞殿急招太醫已是一個時辰前的事了,這「匆匆」也未見得多迅疾,想來還是聽說容景軒來了瑤瑟軒,宜妃才來的。
宜妃乃是容景軒身邊資歷最老的人物了,若不是當年房家嫡女房音主動求嫁,宜妃謝靜姝恐怕是要被扶正的;然而若不是房音主動求嫁,也許她也只是一位閒散王爺的王妃罷了。三人之間頗有點劉秀、陰麗華與郭聖通的味道,只是容景軒不如劉秀專情,見到宜妃總想起自己雖貴為太子,卻又有千萬般不得已的日子——為了皇位,以妻易妾之事也行得。
再加上宜妃當年娘家雖頗顯赫,但在自己爭奪皇位之時,出力極少。又挑唆皇長子蘊端與自己疏離,容景軒其實對宜妃感情頗單薄。容景軒對宜妃的寵遇不過是宜妃撒嬌弄癡得來的。如今宜妃顏色比昔日還弱些,深感君恩如流水,從從不回頭。對容景軒癡纏的更深了,卻反而有時只使得容景軒更加厭煩。
然而面上容景軒對宜妃還是頗愛重的,明月也戰戰兢兢地說:「臣妾謝娘娘厚愛。」明月到底只是個七品才人,平時后妃們自詡出身高貴,雖對明月也頗客氣,卻從未來過瑤瑟軒。今日瑤瑟軒一口氣來了三位大腕兒,寶玨一時覺得氣氛凝滯,不敢亂動亂作一下。
康妃閒著的這半年不能侍寢,每日除了養病便是看書,漸漸也覺自己成了大半個「才女」。又從書中汲取了許多智慧,決意自己不單要做寵妃,還要做賢妃,便出言道:「臣妾幾個與皇上在這裡反使得才人不自在呢,不如一起到臣妾的鴛鸞殿正殿中去吧。皇上今日還未好好用午膳呢。」
說及此處,容景軒按捺不住一下:「午膳麼?怎麼朕記得自己吃過了?彷彿是胭脂豆腐,怎麼?康妃不記得了?」康妃心中得意,偏做出害羞嗔怪的樣子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姐姐還在這裡呢!」,直把宜妃心中氣個倒卯。於是三人又出言安撫了明月一陣,便風一般地移駕去了鴛鸞殿。
明月與寶玨二人竊竊私語了一陣,決定無論如何還是要將宮人們退回到內府局,只看是退哪些罷了。二人盤算了一回:現宮裡包括寶玨、朱鈿在內的宮人共十六個,兩名內監、兩名僕婦。內監與僕婦是要做體力活的,留這麼多倒也差不離,那便要送回八名宮女!除了朱鈿、寶玨外再留下兩名宮女。二人將餘下的宮女數了個遍:太伶俐的不要,太笨的不要。宜妃最愛計較,若將她的眼線裁回,她必覺得這是打她的臉;若不裁回,又怕什麼時候突發奇招。兩個沒有宮斗經驗的人在苦苦思索。
最後決定留下康妃賞的一名叫蕊珠的宮女,以及一名內府局送來的喚作清音的宮女兒。寶玨又忙不迭去準備荷包,每個荷包裡放二兩銀子,打發給要送走的奴婢們,康妃送來的打發思量。到底主僕一場,這樣突然將她們送回去,也是給她們沒臉。
忙忙碌碌準備銀兩時,後宮中三位大腕兒正為她軒內的瑣事說著呢!宜妃早聽得眼線說了今晨之事,偏又裝作不知的聽康妃再說了一遍。
宜妃一刻不忘的上著眼藥:「皇上對明妹妹也太苛責了!明妹妹是有身子的人呢,將來小皇子誕下事情多著呢,恐怕十六個宮人都不夠。不怕委屈了明妹妹,也要顧及明才人腹中皇子呀。」
明月腹中誕下皇子之後,十六名宮人伺候龍子皇孫恐怕是不夠,可明月離誕下孩子還有五個月呢!這幾個月裡,也沒誰虧待了她,後宮中除了帝后與太后,誰的平安脈都沒她請的勤。就連四妃也要退一步了。
這話乍聽有理,其實慢慢回味著,彷彿還是明月恃寵而驕的意思。
這大半年裡,康妃也在慢慢思索著自己著了太后的怒的事兒。她回想當日場景,宜妃在私底下沒少為她打抱不平與出力,偏最後德妃失寵,自己沒晉位分,真正得意的只有這位宜妃。她也就明白了——自己當日愚笨,被宜妃給算計了。
皇上輕笑一聲:「今日才聽了康妃的訓,宜妃又來啦!兩位賢妃,朕知錯啦!」語畢長長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