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筋骨盡斷
那人一愣,完全愣在原地,看了躺在床上的南榮鋒一眼,又看了沈嬋兒一眼,咳了一聲,皺起眉頭,失笑道。
「你……你開什麼玩笑……」
沈嬋兒就知道他不會相信,拿出自己的公主印信,這種印信整個大周只有三枚,一枚留給了無悔,一枚留給了無憂,她身上還帶著一枚,這種印信跟九親王那全玉印信是一樣的,見印信如見真人,更何況,念果公主的印信從來沒有再市面上見過,那麼就代表,到現在為止,拿著這種印信的人只有念果公主本人。
婦人端著一碗粥幾盤菜走了進來,一進門,就見到她家男人跪在地上,而男人正對面站著那位剛剛來的夫人,婦人皺了皺眉頭,問道。
「這……幹什麼?」
男人趕緊低著頭偏過頭來,低聲喝道:「趕快給公主跪下!快點!你想不想活了!」
婦人著實一愣,但是禁不住她男人這樣認真,再瞧那位夫人,一臉的傲氣與氣憤,氣度非凡,她剛剛進屋時她還沒有注意,現在看來,這位夫人身上帶著一種貴氣,一種渾然天成又不得冒犯的貴氣。
她也趕緊將托盤放在地上,跪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說,支支吾吾半天。
「給……給……參見公主……」
沈嬋兒抿了抿嘴,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她更想知道南榮鋒到底怎麼了,她上前兩步,親手扶起男主人和婦人,語氣放平緩,輕聲道。
「你們不用害怕,也不可張揚,七爺住在這裡的事情都有誰知道?」
男人恭敬的低頭道:「只有宋軍的人知道,他們也不讓張揚出去,還隔一段時間就給我們送些銀子,我當初還很好奇這想嬋到底是什麼來頭,卻沒想到……沒想到……」婦人接著道:「是啊,誰都沒想到,對了,還有……還有隔壁小花,她也知道想嬋住在這裡,有時還過來瞧瞧。」沈嬋兒點了點頭,轉過身走到南榮鋒身邊,坐在他頭頂上方,想要抬起他的頭來,卻被男主人急急制止。
「不可!公主殿下,萬萬不可,七爺現在還很脆弱,動不得。」
沈嬋兒的眼睛頓時通紅,立馬抬起眼睛瞪著他,顫聲問道。「什麼……什麼叫動不得?」
婦人在背後輕輕拽了拽男人,給他使了個眼色,沈嬋兒敏銳的捕捉到了,急急問道。
「說啊。」
男人也只能歎口氣,緩緩道:「公主殿下,您知道為何徐軍沒有帶走七爺嗎?就是因為七爺躺在這裡就像一個藕人,我與我家老婆子在戰場上發現他的時候他還僅存一絲生存信念,抬手拽住了我的褲腿,那時候他已經渾身筋骨盡斷,連抬都抬不起來,我和老婆子用了些辦法將他抬到板車上,您沒發現麼?他現在身下睡的都是那時候用的板車。」
男人一邊說,沈嬋兒一邊捂著嘴掉眼淚,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傷成這樣,南榮鋒武功蓋世,沒人可以傷他到那種地步,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是有人陷害?就算是徐軍與高軍夾擊,頂多是全軍覆沒,也不至於將南榮鋒傷成那樣啊!
沈嬋兒忍不住哭出聲音,婦人歎了口氣,嗔怪男人道:「我讓你別說別說,你偏說。()」說完,也不管男人是不是很委屈,走上前兩步,勸沈嬋兒道。
「公主莫要太傷心了,也是七爺與我們有緣,我家從祖上傳下一種接骨法,不指望能讓七爺瞬間好起來,但也肯定能救回七爺一命,所徐軍才會隔斷日子來這裡一趟,一則是查看七爺,二則也是囑咐我們幾句,雖然我們不歸徐軍管,但是畢竟是住在徐軍的地界上,還有個孩子,他們總是用孩子威脅我們,我們也沒辦法。」
沈嬋兒漸漸鎮定了下來,擦擦眼睛,低頭心疼的看了南榮鋒良久,然後站起身,表情已經變得堅韌,走上前對兩人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請你們一定要對我講實話,等我回到宮中,絕對少不了你們二位的好處。」
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男主人轉頭對沈嬋兒道:「公主且到這邊來坐,這件事說來話長了。」
沈嬋兒坐到椅子上,聽男女主人娓娓道來他們是如何躲在角落觀戰,又是如何發現了南榮鋒,如何將他帶回來,如何用秘製的技術救活他,如何被徐軍發現,如何被威脅,又是如何堅持到現在,一五一十講給沈嬋兒聽,沈嬋兒終於感歎起來:上帝果然是最神奇的編劇。
原來故事是這樣的,那日,男女主人正在山上採藥,忽然,兩人聽到號角聲,拚殺的聲音更是響徹山谷,兩人猜到,可能打仗了,而且很靠近他們的村子,他們很擔心獨自留在家裡的孩子,趕快跑下山去,卻沒想到一路上都能碰到官兵,有徐軍的,也有南榮軍的,他們一個也不想惹,一個也不想靠近,就四處躲藏,終於在兩軍交戰時爬到了山坡上,居高臨下觀察村子的狀況,兩人大鬆一口氣,村子安然無恙,兩軍是在峽谷裡交戰,聲音有了回音,所以顯得很響亮。
現在山下滿是官兵,差不多被封鎖,兩人無法退下山去,便在山頂趴在一處大岩石後面觀看戰事,這裡很封閉,也很險峻,若不是對地形十分的熟悉,恐怕還找不到這裡來。
看著看著,兩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一個最顯眼的將軍身上,那個將軍身穿精鋼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總是沖在隊伍最前面,而且堪稱最勇猛的戰士,以一第十不在話下,但是抵不住前方進攻猛烈,而後面的士兵又跟不上,結果就中箭墜落馬下,但是是如何筋骨盡斷,就不得而知了。
戰爭打了好久,南榮軍主帥已經陣亡,可看樣子徐軍和高軍並沒有放過南榮軍一兵一卒的念頭,將南榮鋒所帶的一萬軍士全部殲滅在峽谷中,一個都不剩。
到了深夜,徐軍的人也戰累了,並沒有來打掃戰場,夫妻兩人覺得他們可能會在翌日清晨來打掃,他們只有趁現在下山,才能在天亮之前趕回家去。
兩人一路小跑跑下山去,路過峽谷之時,男主人忽然站住了,向峽谷看過去,正巧看到了那一抹銀灰色的鎧甲在月光中閃閃發光,他不知道是為什麼,很想見識一下這位英雄的廬山真名目,鬼使神差地跑下山谷去。
婦人很害怕,不想讓他去,但也攔不住,她自己又不想單獨留下,只能跟著他跑下峽谷去,跨過一具具屍體,兩人終於找到了南榮鋒的屍體,兩人見到南榮鋒那一刻,都驚呆了。
怎麼會是這麼年輕的將軍?而且英俊不凡,雖然滿臉血污,但也掩蓋不了他精緻的眉眼。
男主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南榮鋒身前,探了探他的鼻息,似乎還有微弱的氣流流動,他轉頭輕聲對婦人說了句他還活著,但是婦人不敢救這樣的人回去,直搖頭,男主人也知道不要輕易惹是生非,便歎口氣,又看了南榮鋒一眼,轉身要走,就在這時,南榮鋒吃力的伸手抓住了男主人的褲腿,嚇的他差點驚叫出來。
兩人發現這位將軍正吃力的睜著眼睛看著他們,眼神很複雜,說不上是求救,也說不上絕望,倒像是帶著一種堅定與憤怒,那是一種對命運的抗爭,男主人實在是不忍心讓這位英雄從此消失,便與婦人商量,只要救醒這位將軍,便會理解讓這位將軍離開。
婦人也是心軟之人,只能歎口氣點點頭,兩人走到南榮鋒身邊想要將他拉起來,卻發現一碰他,他就會猛抽一口冷氣,渾身顫抖起來。
男主人終於發現了問題,制止住婦人,低身去輕輕摸了摸南榮鋒,然後震驚在原地,無論如何想不到這位將軍渾身筋骨盡斷!
兩人沒有辦法,只能去將他們兩人採藥用的板車落下山來,然後用兩人在山上順便砍下來的柴將南榮鋒從頭綁到腳,每個關節都要固定木棍,折騰一番之後,再抬起他來,就像抬著一個木頭人,僵硬的很。
兩人好不容易在天亮之前將這位將軍拉到了家,又趁著鄉親們睡覺之時,將這位將軍悄悄地搬進了屋裡,拆掉木棍,立即接骨,男主人整整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才將南榮鋒渾身的骨頭接上。
然後,再兩人忐忑的心情下,徐軍還是找到了這裡,兩人以為這回死定了,全家都要死在徐軍手裡,卻沒想到徐軍的人只是給了兩人很多銀子,要求他們不要將這位將軍在這裡療傷的消息傳出去,無論是誰來,都說這只是他們家的親戚。
這一家人逃過一劫,便開始一心一意的給這位英雄治療,但是沒想到就算是骨頭接上了,這位英雄的神志好像也出現了問題,時不時出現幻覺,口口聲聲喊著嬋兒,這回就超出了男主人的能力範圍,他沒有辦法治療,也只能盡他們最大的努力,期盼這位將軍能獨自挺過這一關。
直到剛才沈嬋兒闖進來,他們還是沒有找到辦法治療這位將軍,他們千想萬想沒想到,這位竟然是南榮軍的最高統帥南榮七爺,當今念果公主的駙馬爺,這可真是天降奇緣。
沈嬋兒靜靜的聽完,在這段話裡已經找到了很多疑點,南榮鋒到底會如何變成這個樣子,想必要問問某人了,但是她現在來不及追究那麼多,治好南榮鋒才是正經的。
她沒有再多問什麼,靜靜地站起身,走到桌邊去,親自端出婦人做好的飯菜,準備吃飯,那婦人趕緊站起身,一臉尷尬的笑意,道。
「這個就別吃了,我再去做新的,怎麼能給公主殿下吃這麼普通的飯菜。」
沈嬋兒看著那些飯菜,笑了笑,輕聲道:「沒關係,沒那麼嬌氣,我雖然貴為公主,但沒有那麼多講究,樹洞裡面都睡過,更何況是這些飯菜。」
說完,沈嬋兒又坐下吃起飯來,但是表情很空洞,男子和婦人相互看了一眼,兩人都明顯感覺到此刻念果公主身上散發著一種落寞的氣息,落寞與堅強並存,讓兩人很佩服,從小嬌生慣養的沈府裡小姐,後來成了世人矚目的南榮府七少夫人,再後來更是神乎其神的成為大周世上第一個外姓公主,沒想到這樣一個女人,竟然有這樣令人讚歎的一面。
吃完了飯,沈嬋兒站起身去收拾碗筷,那婦人嚇的不輕,立馬跑上去接過沈嬋兒手裡的碗筷,連連道。
「公主殿下,您可莫要折殺了民婦,我來我來吧。」
沈嬋兒也沒有跟她爭,只是看著兩人,問道。
「還未請教大哥大姐姓名。」
男人趕緊道:「大哥大姐的稱呼就太折殺我們了,我們只是普通百姓,我姓王,公主以後便可稱呼草民為老王,賤內王許氏,隨便公主怎麼稱呼。」
沈嬋兒點點頭,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簡單道。
「王大哥王大嫂,多謝你們救了七爺一命,你們的救命之恩,我南榮府絕對不會忘記,只要七爺醒過來,一定會報答二位。」
王大哥摸了摸後腦勺,憨厚的笑起來,王大嫂捅了他一下,嗔了他一眼,怪道。
「傻樣,公主跟你說話呢。」
王大哥趕緊道:「這都是草民應該做的,這樣,公主先休息吧,屋子裡比較簡陋,我們就住在隔壁屋子,這裡本來是我那個混球的房間,現在就騰給公主和七爺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們先出去了,不打擾公主休息。」
沈嬋兒道了聲謝謝,兩人端走托盤,走出了房門,將門輕輕關上,沈嬋兒將目光緩緩落在南榮鋒身上,他現在的樣子說起來很嚇人,眼窩深陷,胡茬很多,頭髮枯黃,皮膚無光,再這樣下去,就算是就醒,也沒辦法活下去。
她心裡急,急的她想爆發,但現在又能有什麼辦法爆發?
她無力的走到南榮鋒身邊,靜靜的躺在他身邊,轉身摟住他,他身上已經被那股子濃濃的藥味覆蓋,曾經熟悉的氣味不見了,但是暗中感覺還在,因為她聽到了他在夢囈。
「嬋兒……嬋兒……嬋兒……」沈嬋兒知道他又出現了那種情況,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輕聲回應。
「我在,我在。」
第二天一大清早,王大嫂挽著衣袖走出房門,開門就見到大周堂堂的公主在給她掃院子,嚇的她哎呀一聲就跑過來,趕緊搶過沈嬋兒手裡的掃帚,連聲道。
「公主怎麼能幹這些事情,您快進屋去歇著,讓我來讓我來。」沈嬋兒已經露出親和的笑容,就像昨天的事情沒有發生一樣。
「王大嫂,就讓我活動一下吧,整日悶在屋子裡,憋也憋壞了。」
王大嫂拿她沒有辦法,拄著掃帚四周看了看,無奈道。「那好吧,公主想活動,就去這四周逛逛吧,早上的空氣很好,但是可別走遠了,這兵荒馬亂的,村子裡也不安全。」
沈嬋兒笑了笑,撫掌道:「也好,你掃完了就出來尋我,我們一起走動走動,也不急著做早飯。」
王大嫂抹了抹雙手,說道:「倒是真不急著做早飯,要是公主早些日子過來,我可就沒時間陪您了,農地裡還有活計要干,現在幹完了,正好陪公主溜躂溜躂。」沈嬋兒瞇著眼睛笑,鄉下人很淳樸,很好說話,不挑剔,不斤斤計較,這正合沈嬋兒脾氣,沒幾句話,她就與王大嫂說開了,兩人越說越覺得相見恨晚,王大嫂索性連院子都不掃了,跟著沈嬋兒就走了出去。
一邊走一邊還笑道:「我帶公主去見見早晨村子裡的姑娘洗衣的熱鬧,這個在我們村子可是出了名的,有很多小伙子挑媳婦,都躲在一邊的石頭後面偷看,要挑一個又漂亮又勤快的媳婦才行。」
沈嬋兒聽著這裡的民俗,很是好笑,她本身不太喜歡熱鬧的地方,但是心裡空的慌,熱鬧一番或許還會好一些。
王大嫂帶著沈嬋兒左走走右走走,沈嬋兒遠遠的便聽到嘰嘰喳喳的嬉笑聲,她看向王大嫂,王大嫂笑的很開心,道。
「到了,就是這裡了。」說完,她不知道又怎麼拐了幾步,再掀開一大片樹枝,前面就是小河,和兩側滿是大塊的岩石,岩石上面或者下面,都蹲坐這一個綵衣少女,稚嫩張揚,爭奇鬥艷。
沈嬋兒愣在原地,還沒見過這種盛況,這裡洗衣的少女一直排到了山頂的溪水源頭去了,從山下傾瀉下來的似乎並不是水,而是一條綵帶,一直傾瀉到山下,嬉笑聲伴著泉水叮咚,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王大嫂轉身看到沈嬋兒的表情,笑起來道:「見到了吧?就是這個樣子的,公主當心腳下,這裡的石頭很滑。」
沈嬋兒點點頭嗯了一聲,跟著王大嫂朝河邊走過去,到了河邊,王大嫂吆喝一聲,立馬引來眾多少女的迎合,見到她身後跟著的沈嬋兒,很多人投來好奇的目光,大多數都是友好的。
沈嬋兒笑了笑打招呼道:「你們好。」
對面的少女笑道:「王大嫂,你家親戚好漂亮哦~到這裡來可是有目的的?那我們這幾個可就要被挑剩下了。」
說完大家跟著哈哈笑起來,少女們將這件事情看的很淡,很灑脫,沈嬋兒羨慕的看著她們,如果她也能安安靜靜的住在這裡,會不會每天也像她們一樣,無憂無慮?
她挑了一塊比較乾爽的石頭坐了下來,閒著無事就往小河裡面扔小石子,看著這些浣衣女爭相吵鬧。
忽然,她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樹叢中盯著她,她敏銳的看過去,卻不見了人,她納悶的皺起眉頭,難道是她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