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圇睡了一夜,第二天天剛濛濛亮,老薑就叫醒了賀朝陽和唐小禮。()
今天還有很長的路程要走,耽擱不得。
草草地吃了早飯,一行人就繼續上路了。羊柵欄鄉的村莊既分散路途又不好走,他們走到第二個村子的時候,已經到了正午時分。
老薑只會簡單的疆族話,獨自和家長們溝通有問題,幸好他們的隊伍中不乏疆族幹部,聯繫起家長來也比較方便。
「書記,阿不力孜家不準備讓孩子繼續上學了。」薩比爾拿著登記本挨家挨戶去和學生聯絡,回來時向老薑報告了一個新情況。
「為什麼?」老薑的眉頭蹙了起來,「他家的孩子一個三年級一個五年級,不上學幹什麼?」
薩比爾為難道:「他沒說是什麼原因,就說孩子不想上學了。」
「不可能!」老薑斷然答道:「放假前熱娜還說等著咱們來接呢,怎麼可能過了一個假期就不想上學了。」
「書記,咱們一起到他們家去看看吧。」
老薑點了點頭,疾步往阿不力孜家走去。賀朝陽和唐小禮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阿不力孜家位於小村莊的邊緣,是三間土坯造的小房子,屋子太小,老薑一行人乾脆就坐在了外面跟阿不力孜說話。
「阿不力孜,怎麼突然就不讓孩子上學了?」老薑緩和了口氣,讓薩比爾把他的話翻譯給阿不力孜聽。
阿不力孜看了看躲在屋裡的兩個女兒,訕笑道:「她們不願意去了。」
「阿不力孜,孩子上學是好事,現在政府已經給孩子們減免了學費,如果條件允許還是讓她們去上學吧。」
「可是……」阿不力孜有些為難,他揚聲對屋裡的孩子說道:「你們願意去上學嗎?」
兩個孩子挪蹭著腳步從屋裡出來,一邊覷著父親的臉色,一邊低聲道:「不……願意。」
「熱娜,你是姐姐,你告訴伯伯,為什麼不願意去上學了?」老薑對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說道。
「我,我……」熱娜往後縮了縮,盯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
「熱依罕,姐姐不說,你來說!」
矮個的小女孩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靦腆的姐姐,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伯伯,我想上學!」
「好,好,不哭啊。」老薑將小女孩抱到懷裡,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低聲道:「告訴伯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怎麼爸爸不讓你們去上學呢?」
熱依罕有些羞赧,她看了看這個每年都要護送她們通過懸崖峭壁山澗河流的伯伯,用像蚊子那麼大的嗓音說道:「伯伯,我和姐姐沒有鞋穿。」
「什麼?」老薑吃了一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是真的。」說著說著,熱依罕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小姑娘自尊心很強,當著這麼多大人的面,她實在不想抬起自己那磨穿了鞋底的腳。
「阿不力孜,是真的嗎?」老薑想過各種情況,但是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簡單又讓人心酸的理由。
阿不力孜看看兩個女兒,慚愧地撇開了頭。
賀朝陽和唐小禮都愣住了,熱娜和熱依罕都會講普通話,所以他們聽起來毫無壓力,只是一雙鞋子就困住了孩子求學的腳步,這,這……
熱依罕看他們不相信,無奈地抬起了腳,球鞋表面還算完整,但是鞋底乒乓球大的窟窿霎時就驚住了眾多成年人的眼。
一雙最便宜的球鞋都穿成了這個樣子,這個家庭的條件得有多艱苦啊!
賀朝陽看著這個貧苦的家庭,心酸難當,早知道邊疆條件艱苦,但是沒想到在天南地區這樣的家庭並不是特例,怎麼讓邊疆的人民盡快富裕起來,讓孩子們不會因為一雙鞋就不能去上學,已經成為了擺在他這個地委副書記面前的最重要的課題。
「熱依罕,伯伯帶你們去買鞋,無論如何,咱們得去上學。」老薑小心地將小姑娘的腳放到了地上,他掩下了心酸,囑咐道:「知識改變命運,要是不想一輩子在這窮山溝裡混日子,咱們就得努力學習。」
熱依罕看著老薑鼓勵的眼神,重重地點了點頭。
三十五塊錢買了兩雙新鞋,換上新鞋的小姑娘似乎整個人都煥發出了光彩,她們不僅不用赤腳去趟過刺骨的伊木河水,還能繼續進教室學習了。
「爸爸,我能去上學了!」熱依罕興高采烈的對著父親說道。
阿不力孜摸了摸女兒的頭,紅了眼眶。
與熱娜姐妹倆約定好回程的時間,一行人繼續上路。
一路上,雖然路途很辛苦,但是沿途的風光和掛滿果實的果樹,都讓賀朝陽心裡有了更多的盤算。
「老薑,這些果子怎麼都沒人摘啊!」唐小禮看到路邊的纍纍果實,擼了一串甜棗,一邊吃一邊問道。
老薑無奈地笑笑,道:「這果子甜吧?」
「嗯。」唐小禮大力點頭,道:「好吃。」
「保證沒化肥沒農藥的天然食品,」老薑也擼了一把邊走邊吃,「人爬進來都費力了,誰還沒事去摘果子,摘了也運不出去。」
「那就任它們爛在山裡?」
「不然還能怎麼樣?」
一句話就把唐小禮噎住了,他嚼著果子,突然間覺得甜美的滋味變得難以下嚥起來。
「哥,你看……」唐小禮轉頭看賀朝陽,賀朝陽對他笑笑,道:「辦法總會有的,先趕路吧。」
唐小禮頓了頓,無聲地跟了上去。
行軍動武他在行,要說搞經濟改善民生他可就一竅不通了,不過賀朝陽這麼多年的官場歷練,又以經濟建設強人著稱,相信他的到來可以給天南人民帶來意想不到的改變。
「哥,這些人太苦了。」一向沉浸在軍伍生涯的唐小禮都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賀朝陽拍了拍他的肩,沉聲道:「我知道。」
趕了一天路,終於在傍晚時分到達了最終的目的地,伊谷村。
伊谷村是距離羊柵欄鄉最遠的一個小村莊,有三十多戶人家,二百多口人。因為交通不便,村裡少有外人來往,每年四次的接送學生的隊伍就是村子裡來人最多的時候。
看到老薑的身影,村長遠遠地就迎了出來。
「姜書記,你好。」村長伸出雙手,熱情地與老薑握手。
「買買提村長,你好!」老薑顯然與村長是老相識,他依照疆族的禮節,給了村長一個大擁抱。
「姜書記,一路辛苦了。」買買提笑得很和善,道:「先到家裡來歇歇腳,村裡的孩子都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就由家裡人護送出山。」
「感謝村長對鄉里工作的支持,上面這次給鄉里下撥了一些農資,等河水再落下一些,就給你們送過來。」
「那可太感謝書記了!」買買提驚喜道。
「不用謝我,都是中央的政策好啊!」老薑此時也打起了官腔,他笑著對買買提說道:「村長啊,雖說是送農資,但是也要村裡的壯勞力出去接應一下,不然這懸崖峭壁的,只憑鄉里的人手,是運不過來的。」
「書記你太客氣了,等河水再落下一些,我派人去領就行了。」買買提笑道:「上面給免費的東西咱們就很知足了,可不敢勞煩鄉里的幹部。」
「行,那到時候咱們再安排。」老薑沒有跟買買提客氣,伊谷村的村民世代在這大山裡居住,論腳力,鄉里的幹部們可遠遠不及。
買買提年紀不小了,但是對教育還是很重視的,自從前年上面撥款在瑪斯縣建了全日制寄宿中小學之後,他挨家挨戶的做工作,讓村民們把娃娃送到縣城去上學。一開始村民們還想不通,他們世代為農,就在這與世隔絕的小村莊裡過活,現在驀然讓他們把孩子送到百十公里外的縣城去,很多人都擔心得不得了。
「你們還想讓娃娃們跟咱們一樣在土裡刨食嗎?」買買提見有些家長想不通,跳著腳道:「咱們這裡沒有電話沒有電視,你們知道外面的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嗎?咱們苦了一輩子,難道還讓娃娃們跟咱們苦一輩子?不僅男娃娃要上學,女娃娃更要上學!我告訴你們,要是再讓娃娃耽誤下去,不僅男娃娃沒出息,就是女娃娃都找不到婆家!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連名字都不會寫的女娃娃哪個婆家會要?」
買買提的話很糙,但是還是說動了幾戶人家,他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將孩子送了出去,本想著孩子適應不了就趕緊接回來的,結果待了半個學期後,這些第一次走出大山的孩子們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他們變得懂事了,一向懵懂的眼睛裡也有了光彩,大山之外的世界是這麼遼闊,這麼精彩,他們不是沒有夢想,他們只是缺少一個機遇。
出身不能選擇,但是命運卻可以搏一搏。
沒有人命中注定要當一輩子農民,父輩們失去的夢想,他們想再找回來。
是以當老薑帶隊進入伊谷村後,那些等待上學的孩子們雀躍著飛奔過來,算算時間,馬上就到開學的日期了,他們早就想著去學校裡和小夥伴們相聚了。
一雙雙大眼睛中,閃動著求知的光芒。
賀朝陽的背囊中還有些糖果,他一一散給孩子們,得到了最善意的微笑。
背囊中的糖果還是他在下面視察時,一時好奇買來的,本想著要寄給凌未嘗鮮的,現在看到這些孩子,他實在不好意思把糖果捂在背囊裡不拿出來。
「哥,你都多大了還喜歡吃糖。」唐小禮看著孩子們拿著糖果四散著跑開,嬉皮笑臉地蹭了過來。
「你是嫌我沒給你留兩塊?」
論嘴皮子功夫唐小禮拍馬也趕不上賀朝陽,聽賀朝陽這麼說,他訕笑道:「我又不吃糖。」
「行了,我那是給人帶的,正好借花獻佛了。」賀朝陽擺了擺手,道:「住的地方安排好了?」
唐小禮點了點頭,道:「老薑辦事你放心,都安排好了。」
兩個人沿著小路在村裡走了走,伊谷村很小,站在一個高崗上,幾乎能看到全貌,低矮的土坯房,晾曬著農作物的場院,很質樸,但是也真是窮。
賀朝陽在高崗上站了很久,直到老薑揚著嗓子喊他們吃飯,才和唐小禮慢慢走進了村長家。
囊,湯麵,自家樹上長的水果。
伊谷村的村民已經拿出了他們最好的東西來招待客人,可是仍然顯得很寒酸。
賀朝陽大口的吃著,語言不通,只能用動作來表達他對伊谷村村民的善意,飯後,桌子被搬開,手鼓打起來,疆族人開始載歌載舞的與客人們聯歡。
賀朝陽從來沒有跳過疆族舞,但是他身姿靈活,被人帶了兩遍後,跳的也有些模樣了。
唐小禮坐在角落裡看著賀朝陽和當地村民打成一片的樣子,心說誰又能知道這個載歌載舞的男人竟然會是權傾一方的大家族的太子爺呢。
總有人詬病大家族的太子爺們行事跋扈仗勢欺人,可是就唐小禮來看,如果每個太子爺都像賀朝陽這樣,他真的不介意這樣的特權階級再多一些。
屋子裡還在笑鬧,可是買買提卻趁著舞蹈的間隙給隨隊而來的薩比爾使了個眼色。
薩比爾不動聲色,等買買提借口累了回去睡覺之後,他又笑著跳了兩支舞,這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朵顏三妹親,薔薇島嶼親,柚子親,糖沫親,山上的野花親的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