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余中華面前打了保票,所以賀朝陽對這件事空前的重視起來。
他不僅命令肖木繼續深入地調查,還請賀昱午又派了一路人馬核實肖木傳回來的消息是否正確。雖然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說法,但是一個人的調查總是不完善的,這一點他很明確地對肖木講過,肖木也對他的行徑表示了理解。
不論做人做事,都要光明正大,哪怕我就是不放心你,我也會明確的告訴你。賀朝陽這種坦蕩的處事方法,不僅沒有招致肖木的反感,反而讓他做事更加小心謹慎起來。
因為一旦事情出了紕漏,首當其衝的就是賀朝陽。自己已然成為了賀朝陽的附庸,主子出了事,他也脫不了干係,就更不要提什麼前途了。
「在吳州的事情順利嗎?」他的動作,自然不會避開凌未,而中央現在醞釀的宏觀調整政策,已然與地方政府的利益發生了衝突。對這些問題,凌未也很關注。
「還行吧。」風險總是有的,但是雲騰鋼鐵新投資項目的規模擺在那裡,這是無法掩蓋的事實。
「你要小心一點。」
「你放心吧,沒事。」賀朝陽笑道:「現在全國都在搞建設,好多地方都在違規操作,中央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再說,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處長,上面不僅有司長主任,還有梁副總理呢。」
「我突然覺得,其實上面的大佬也挺不容易的。」凌未感歎道。應州的高速公路建設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很多物流企業快遞企業都開始到應州來考察,這對應州來說,絕對是利好的消息。
因為泡沫危機影響了投資者的熱情,所以應州暫時還沒有受到宏觀調控的影響。但是臨近的雲州市現在已經開始運作了,關於上不上鋼廠的討論已經從政界蔓延到了民間。
雲州市市長張揚不只一次來找他談話,想要約他一起進京來走賀朝陽的門路。只是事情哪裡有那麼容易,從一個市長角度來說,張揚的想法無非厚非,但是從宏觀的角度講,雲州絕對是在冒險。
賀朝陽的報告被層層轉遞了上去。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個報告能不能得到重視並不是他一介小小處長能夠決定的,所以賀朝陽在交了報告後的第一個星期天,跑到家居中心去看傢俱了。
京城的家是設計師設計的,並不簡陋,但是他一直覺得床墊有點軟,下周凌未要過來,還是換一張凌市長愛睡的軟硬適中的床墊比較好。
「先生,這床墊是意大利進口的,它能自動記憶您的睡眠習慣,對背部也有很好的保護。」
一路逛過來,售貨小姐將自家床墊誇得天花亂墜,也讓賀處長愈發的想入非非。
「我覺得這張還比較舒服。」賀朝陽指著剛剛試躺了一下的床墊說道。
「那我幫您開單子?」
在售貨小姐期盼的目光中,賀朝陽的手機響了。
「司長,您找我?」
「你現在在哪裡?」余中華的聲音有些嚴肅。
「我在外面。」
「快點到委裡來,兩個小時後,跟我到梁副總理的辦公室報到。」
「好,我知道了。」
結束了通話,賀朝陽鎮定了一下情緒,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梁副總理找他一定是為了報告的事,真是想不到,梁副總理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先生,床墊您還要嗎?」售貨小姐見他神情凝重,不禁怯怯地低聲問道。
「要。」賀朝陽回過神,笑道:「刷卡可以嗎?」
「星期天到哪裡去玩了?」賀朝陽趕到辦公室,余中華已經在等他了。
「沒幹嗎,去傢俱城轉了一圈。」賀朝陽看余中華穿著也不是很正式,可見也是從其他地方趕過來的。「司長也不得閒啊!」
「習慣了。」余中華笑道:「你去把用得上的材料都帶上,一會兒咱們坐車去見梁總理。」
「好。」賀朝陽將有用的資料都裝在一個文件袋裡,深吸了口氣,跟著余中華出了門。
作為一個從小在大內玩耍的衙內,他並不懼怕那道鑲滿了銅釘的紅門。只是這次是他的報告首次被高層領導關注,他怕中間會出什麼意料不到的事情。
「很緊張?」余中華拍了拍他的手。
賀朝陽想說自己不緊張,但是面對余中華的關心,逞強的話就又嚥了下去。梁副總理是國內少有的以強硬著稱的官員,面對今生的第一次召見,他不得不打起了全副精神。
兩人進了大內,隨著工作人員的引領來到了梁副總理辦公的地點。
「余司長好。」余中華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所以工作人員對他有印象。
「小張你好,總理還在忙?」
「你們約定的時間是在十分鐘後,兩位稍坐,我去看看。」
「好,麻煩你了。」
兩個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余中華笑著對賀朝陽說道:「待會兒見了總理,有什麼就說什麼,總理喜歡聽真話。」
賀朝陽點了點頭,道:「好。」
兩個人沒坐多久,工作人員就回來了。得知梁副總理已經得了空,兩個人也不敢怠慢,跟著工作人員進了梁副總理的辦公室。
與賀老的辦公場所一樣,梁副總理的辦公室很簡樸,沒有那麼多花哨。
「梁總理好。」余中華帶著賀朝陽,恭恭敬敬地向總理問好。
「中華同志請坐,」梁副總理看了看賀朝陽,道:「這位是賀朝陽同志吧?你也坐。」
兩個人挨著沙發邊坐下了。
「不要緊張,我這次找你們來是為了談談鋼鐵調控的問題。」梁副總理拿出了賀朝陽寫的報告,銳利的眼光直視賀朝陽,「你上面寫得都是真的?」
「對。」賀朝陽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這麼說,形勢已經很嚴峻了。」梁副總理的眉頭皺了起來,「不知道到你們那裡申請立項的項目有多少,私下裡大肆開工建設的項目又有多少。」
這是個很嚴肅的話題,據賀朝陽所知,現在很多省市都想要上馬新項目,這些項目中不僅包括國家要調控的鋼鐵行業,電解鋁,水泥,平板玻璃等行業也進入了高速擴張階段。
坐在梁副總理的辦公室,賀朝陽第一次感覺到了作為一個國家領導人的巨大壓力,這種壓力並不是來自國貧家弱,而是來自經濟發展中的不可控制。如果此刻他還是中江鎮鎮長,他只要管好那個十幾萬人的鎮甸就好了,可是站在這個國家權力中樞,他才知道什麼叫高度決定看事物的角度。
一個十幾億人口的泱泱大國,不管是經濟還是民生,哪一個方面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想讓經濟發展保持良性循環,是一件非常非常難的事。梁副總理現在做的,就是站在未來經濟良性發展的角度去和全國的既得利益階層做鬥爭。
想扭轉地方政府的觀念,想遏制經濟過熱產能過剩產生的風險,何其難也。
「賀朝陽同志,這份報告是你寫的,你來談談。」梁副總理說道。
賀朝陽看著總理銳利的眼神,整理了一下思路。
「總理,我剛到發改委工作不久,還不能站在全局的角度去看待問題,我想談談我在中江工作的一些心得。」
「哦?」梁副總理挑了挑眉,這個年輕人倒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鋼鐵企業的宏觀調控,他竟然敢扯到地方治理上去。
「你講吧。」他倒要看看這個賀朝陽能說出什麼道道來。
「總理,中江是南方珍珠產業的基地,但是最近幾年珍珠的產量和品質都在逐漸下降,究其原因,就是因為當地珠民為了獲取更多的利益大肆擴張的結果。在此期間,中江鎮政府特地請了應州水產學院的教授和澳洲珍珠的專家來為中江把脈,最後得出的意見是要放棄現有的規模,到新開闢的水域去養珍珠。我們研究出了滾動養殖方法,以保證每一片水域都有足夠的時間來休養生息。」賀朝陽頓了頓,見梁副總理神情專注,遂繼續說道:「珍珠養殖雖然和鋼鐵產業風馬牛不相及,但是對資源的耗費卻是一樣的,我們現有的大型鋼廠已經完全能滿足國內的鋼鐵需求,再上馬鋼鐵項目就已經是資源浪費,更何況,鋼廠的污染和對原材料的消耗也一樣會讓環境無法承受。」
「你繼續。」
「中江的珍珠養殖政策出台時,很多珠民都不理解,可是在鎮政府的強制要求下,滾動養殖法得到了實施。現在鋼鐵產業也到了非控制不可的時候,中央應該盡快出台措施,遏制鋼鐵企業的上馬。」賀朝陽指著總理辦公室的地圖說道:「國家這麼大,別說想上馬鋼鐵企業的地級市有多少,就是每個省上一個,咱們也是承受不起的。現在鋼鐵形勢還好,可是一旦市場疲軟,最後要來為這些企業買單的還是政府。」
「那你說說,宏觀調控應該用什麼方法來實施?」
「將土地審批權收歸中央,縮緊銀根。」
梁副總理點了點頭,道:「說到了點子上,不過我再多問一句,如果這兩招都不管用呢?」
賀朝陽的頭緩緩地抬了起來,他看著梁副總理,像是不相信一國副總理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樣。他不是覺得梁副總理無能,而是深切地感受了總理的無力,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中央的政令在地方得不到執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總理這麼說,恰恰是沒拿他當外人。
「賀朝陽,光說漂亮話是不行的。」梁副總理將身體靠在了椅背上,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如果政令不通,你有什麼辦法。」
看著這個氣勢迫人的老人,賀朝陽沉澱了思緒,用非常非常沉著的音調說道:「總理,有句古話叫做——亂世用重典。」
「哈哈!」梁副總理仰頭笑了,一邊笑還一邊指著他道:「你可以呀!」
緊繃的氣氛驟然放鬆,在一旁陪坐的余中華也偷偷送了口氣。
「好一個亂世用重典,你在中江就是這麼做的?」
「中江還沒到這地步,」賀朝陽哂笑道:「本來已經決定要強制執行了,可是偏偏趕上一個珠場爆發傳染病,多年的辛苦三五天之內就全賠了進去,所以政府一動員,珠民們就開始行動了。」
「非得經歷了血的教訓才能想到改善,」梁副總理搖了搖頭,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血的教訓到來前,提前阻止這些錯誤。」
余中華和賀朝陽皆點頭稱是。
「不好做。」梁副總理看著他倆,用非常坦率的聲音說道:「很不好做。」
「總理……」底下的官員們拼了命的博政績,一國總理卻為怎麼遏制這種衝動而犯愁,賀朝陽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要想扭轉這種局面,並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的,體制,政策,考核方法,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完成的。
可是縱然面對這麼多的困難,上至總理,下至某些基層官員,大家都在努力。不管有多少負面形勢在,希望這個國家好,並為之付出努力的仍然大有人在。
或許,這就是吸引他進入官場的原因。可能很艱難,但是能為這個國家做點事,是他身為賀家人的責任,也是身為一個普通公民的義務。
因為深深愛著這個國家,所以才希望她更強,更好。
「你這份報告我看了。」梁副總理指著他桌前的報告說道:「寫得不錯。」
「謝謝總理。」賀朝陽欠了欠身。
「最近關於違規上馬項目的報告越來越多,你也提到吳州違規開建鋼鐵項目的事,為了能更清晰地瞭解到各地的情況,我想成立一個巡視組,到全國各地去看看。」
聽了這話,余中華和賀朝陽對視一眼,中央巡視組的人員構成向來都是由上面定奪,總理特地召見他們,難道說……
「中華同志,你有什麼建議沒有?」
「我沒有什麼建議,我會提供盡可能多的支援。」以他司長的身份,不太可能參與到巡視組裡,看來這次梁副總理的重點是放在賀朝陽身上了。
梁副總理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賀朝陽,「朝陽同志,我看你在報告上不僅提出鋼鐵產業要調控,還有很多行業也需要由中央牽頭進行控制,你對其他行業也瞭解嗎?」
「有一點涉獵。」
「那好,這一次你也加入進來。」梁副總理在案頭的名單上畫了個圈。
「朝陽啊,這次總理欽點了你的名,可要好好幹。」出了總理辦公室,余中華鼓勵地拍了拍賀朝陽的肩膀。
以賀朝陽的資歷,如果不是梁副總理親自點名,他是不可能加入到巡視組的。這既是一次挑戰,也是一次機遇。有了這樣的經歷,對賀朝陽以後的工作絕對是一大助益。
看著余中華眼裡的鼓勵,賀朝陽表面很淡定,心裡卻在苦笑。
當時被總理忽悠了一把,加入巡視組的事就這麼定了,等回過神來想想,這件事恐怕沒那麼簡單。
現在全國各地都在搞建設,需要控制的行業也不是一家兩家,老賀家控制的地盤上也不一定乾淨,畢竟這年頭,gdp上不去就沒有政績可言。
可是已經鑽進了梁副總理的套,斷然沒有退縮的道理。更何況,不管是涉及到誰的利益,還是要以國家大義為根本原則。
說易行難,賀朝陽的大腦已經飛速運轉起來,他連出去後聯絡名單的先後都整理了出來。
只是,剛剛出了大內的賀處長立時想到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他家凌未怎麼辦?凌市長可是要來京城看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