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8月26日晨。
與陰霾低沉的天空形成強烈反差,天主堂內外張燈結綵。
這座天主堂是簡約型,外型上略帶歐式風格,可能當年西方傳教士來到衡陽建造教堂時,遇到資金上的困難,簡化了嚴格意義上天主堂的那種莊嚴肅穆和一絲不苟,不僅內外缺乏輝煌的浮雕和壯碩的立柱,就連本應該高高聳立讓人敬畏的尖圓形屋頂也被淡化成三個粗糙的弧形。用一個形象的對比,這座天主堂的外型就如同把一個把大門開在側面的工廠倉庫。
巨大的紅幅橫幅包住了大門以上的所有牆面,上面用日中兩國文字寫著:
方先覺大東亞和平建**成立大典,
方先覺將軍聲明擁護南京國民政府暨汪精衛主席新聞發佈會。
來自南京的鬼子記者和汪系記者一大早便蜂擁而至,圍住趙天明一頓拍攝,長槍短炮伸向趙天明提問:
趙將軍,你說的話可以代表方先覺將軍嗎?
趙副軍長,你們先和軍以後主要的工作是什麼?
趙將軍,你怎麼理解日中親善?
…………
問完趙天明,記者們進入天主堂內去了。趙天明何等警醒,他發現從汪系漢奸來的全都是英俊男記者,從日本國內來的都是女記者,女記者又普遍矮小,當中有一個頗具姿色身材較高的女記者一直沒有開口提問,卻一直媚惑地看著自己。
記者們一個個掏證讓看守檢驗,進入天主堂鬧哄哄地要找方先覺提問。我的父親唐破端著一個尿盆立在門口,大聲說,方軍長今天僅有說三句話的力氣,多說一句話都會有生命危險,你們有誰膽敢進入此門,我就倒誰一身尿!
記者們為了搶挖新聞,本是什麼手段使得出來,但在父親的屎尿防線面前,還是望而卻步了。記者們好歹是文明人,不論是來自日本的三寸釘女生,還是汪系的英俊男生,都對父親保持著禮貌,試探著問,小兄弟,你是方將軍的什麼人?
父親大聲回答,我是一個山裡人,和方軍長沒有任何關係!
一群男女記者放下帶帽帶蓋甚至帶盒的照相機,就賴在樓下的樓梯口圍圈兒坐著,汪系的幾位男記者都生得挺拔白嫩俊秀,讓一幫來自日本的矮個短腿女記者十分傾慕,一片媚眼拋出來撲通撲通砸向各自的心儀。()汪系的男記們心中卻有著底線,他們比誰都清楚:汪主席的和平建國主張原本是日中親善並要求日本方面從中國撤軍的,日本方面背信棄義把汪主席推入賣國求榮的深淵,我們現在都已經是漢奸了,再娶個日本的矮腳婆娘,以後更沒有活路了!
在日方一眾矮腳女記者當中,也有一個美女,身材略欠矮,一米五幾的身高,鶴立雞群,她名叫池田雲子。雲子仗著略有的幾分姿色,對汪系奶油男記者不屑一顧,扛著個照相記在天主堂內四處晃蕩,又去找天主堂看守官伊仁聊了一會天。
雲子發現天主堂的後門,後門外立著兩名看守,同時擺放著兩條凳子。後門的對面是一片小山,中間隔著六七畝水田和一片相連的小池塘。雲子回頭望望慶典一下子還不會開始,便向兩名看守看了一下她的記者證,甩開步子走上田埂塘壩,不斷回頭拍攝住著方先覺的那扇窗戶,一直走到了對面矮山。
矮山上多是松樹,地上雜草叢生。雲子又以矮山為原點,往四周不停地拍照,她的相機清晰度極高,松針上蠕動的毛毛蟲,毛毛蟲的觸角全都清晰可見,她在一株小松樹的枝椏上發現了一個異樣的屬於人類的東西,一條青布帶。走近細看,是一種中國農村人常穿的那種土布,為了避髒,染成黑色,而這條青布帶,日曬雨淋的,已經有些泛白,看上去,是從一條爛褲子的膝蓋位置斷裂脫落的。
雲子想:這裡離天主堂這麼近,天主堂又是戒備森嚴的禁區,平常人不會輕易來這裡活動,除非他對天主堂有所圖謀?
雲子把青布帶對接,發現正好吻合,完全可以對上,用手指略作丈量,竟不足三十厘米,這是一個很瘦的人,而且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
雲子的腦海裡迅速回映出天主堂內那個用一個盆尿守衛方先覺的男孩。
雲子推斷這條青布帶來自於我的父親唐破,一點都沒有錯。父親第一次死裡逃生,逃到這裡,全身透濕,便脫了衣服和一條齊膝的半截褲子,曬在這株小松樹上,那褲子本就是從下往上一截一截地松線脫落,經那日在池塘中浸泡,掉脫一圈兒卡在了小松樹上。
父親已經面臨著將要落入雲子手中的極度恐怖,他無從知道毒蛇般噬骨的危險已經將他籠罩,他身邊那些強大的親人朋友們,也無從知道。
日方主持人吉丸和中方主持人趙天明,為今天的慶典準備了兩套方案,在室內在室外都搭建了主持台,萬一慶典時突然下雨則可以撤入室內繼續進行。
小鬼子大肆宣傳,並強行要求附近百姓前來觀看,早飯過後,就開始稀稀拉拉來了一些觀眾,龍強龍國兄弟的兩輪車被王倩他們在昨天的行動中丟在了城建工地,二人改用兩擔籮筐挑著西瓜,來到天主堂外佔了一個地方擺賣。到了十點鐘左右天主堂外延至左近兩頭的街面已是人山人海,原阪田手下的特工們暫時依附於鳩山,也混在人群中搜索目標,他們的頭目是野貓。
鳩山並不信任趙天明,悄悄讓野貓盯緊趙天明的一舉一動。
這時候,橫山勇的車隊到了。橫山勇遠遠看見主席台上神氣活現的吉丸和他已有所耳聞的先和軍副軍長趙天明,他拿定主意要讓這個趙天明好好地來過一下自己的雙眼,剛一下車,吉丸就一把拽著趙天明大步來迎,橫山勇不敢對吉丸托大,遂加大腳步趕向吉丸,搶先向吉丸鞠躬。
橫山勇瞇縫著眼盯住趙天明,他的眼完全埋在肉縫裡,看見趙天明:三四十歲年紀,飽經風霜,一雙濃眉大眼透著精明,拳腳粗大。橫山勇想:此人骨格清奇,並非奴顏媚骨之人!於是劈口便問,趙君,你做我們大日本皇軍的奴才,不怕被你的同胞罵嗎?
趙天明早就聽說橫山勇十分傲氣自負,心想對這種人決不能低志,說道,司令官閣下,我不在乎被同胞罵,但您的理解有問題,我不是任何人的奴才,您應該為您剛才所說的話向我道歉!
橫山勇拔槍頂住趙天明的眉心,趙天明閉上雙眼,一動不動。鳩山衝過來向橫山勇進言道,司令官,這個中國人不懂規矩,斃了他!中國人當中有的是奴才,斃了他,另選一個副軍長!
人群中有不少的游擊隊員,包括賣西瓜的龍強龍國兄弟,全都懸起了心。佐籐系的軍官卻熟悉橫山勇的秉性:今天這個日子,橫山勇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
橫山勇心中暗恨鳩山:阪田帶出來的軍官個個狠毒,卻愚蠢,鳩山你這個豬腦,不會給我遞台階,還要火上澆油!
佐籐趕來對橫山勇道,司令官,這位趙君一身硬骨頭,脾氣和您有幾分相像哩!
橫山勇收回了槍,說,知我者,佐籐君也!
佐籐又對趙天明道,趙君,司令官是在試試你的膽量!
橫山勇主動找了台階下,趙天明也不能再強硬,以**的軍姿向橫山勇敬了一個軍禮。吉丸心中卻十分不爽,想:我看好的人,你橫山勇偏就不看好!
鳩山湊近橫山勇,低聲嘀咕。橫山勇向眾軍官一揮手,說,我和鳩山君去去就來!
鳩山把橫山勇引到僻靜處,說,司令官,我有一種強烈預感,敵方的美女長官今天一定會來搗亂,甚至有可能現在就已經混在人群中,昨天是我大意,竟讓她化妝成吉丸長官從我眼前過去了,這已是她第二次用吉丸長官的臉皮騙過我們了!
橫山勇問,鳩山認為美女今天還會以吉丸的面孔出現?
鳩山道,我認為完全有可能。今天,有這麼多記者在場,我們如果能夠當場擊斃甚至生擒美女長官,豈不是錦上添花!
橫山勇搖頭歎息道,能生擒美女的人已經作古了!
鳩山道,我知道司令官說的是龍澤武士,逝者已矣,生者還需努力,還請司令官給我一個機會試試身手,您今天帶了衛隊來,能否讓他們協助我成就此事,衡陽留守部隊現在群龍無首,這種局面很容易讓敵人鑽空子,很是不利?
橫山勇沒想到鳩山竟然想做衡陽地區最高長官,說,鳩山君,我讓衛隊全力配合你,如果你能擊斃美女,我會讓你的願望成為現實。
橫山勇此時還不會告訴鳩山,他為衡陽地區精心服色的最陰險狠毒的最高長官池田雲子今天已經來到了現場,池田雲子到來後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剿滅敵方美女長官。
鳩山得了橫山勇的承諾,心中被無邊的喜悅漲滿,腳底被一層陞官的美夢充起,巴幾向橫山勇行了一個軍禮。二人回到天主堂門前慶典現場,趙天明以主持人身份來邀請橫山司令官帶頭登台入坐貴賓席位,橫山勇昂首而行,以鳩山為首的一眾軍官魚貫其後。這時雄壯的軍樂響起,擊鼓手奮力敲擊,吹奏手將兩片腮幫子鼓出兩個鴨梨,一時地動山搖,鳩山緊跟橫山勇的腳步,兩手前後擺得老高。佐籐系一眾軍官見了鳩山這副得意勁,無不在心中冷笑:你這隻老公鴨想蹦起來做雄鷹,太自不量力了!
日本人搞慶典活動,始終沒有學會中國人燃放鞭炮的惡習,吉丸向著台下雙手平出,往下略略地壓了幾下空氣,止住一場的喧嘩,就算開場了。
記者們對吉丸說什麼並不感興趣,他們根本不想聽吉丸那跟中學校長一樣的又長又臭的狗屁演說,記者們仍然守在天主堂內等方先覺,沒有一個出到外面來為吉丸捧場。
吉丸大聲道:
各位將軍,各位士兵,各位親善日本的朋友,各位親善中國的朋友,你們辛苦了!
方先覺大東亞和平建**成立大典現在正式開始。
方先覺將軍聲明擁護南京國民政府暨汪精衛主席新聞發佈會現在正式開始。
今天,我吉丸是個小人物,狗屁廢話少放,隆重有請先和軍的士兵們入場!
由孫耀邦領隊的八百多名老兵成四個縱隊整齊進入,站成鐵板標直的四排,等待與他們久違的方先覺軍長在這種非常的地方相見。稍微細心的人們發現,這支先和軍沒有一個帶槍,包括台上的副軍長趙天明也是空繫著一身武裝帶,也沒有佩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