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後山很矮,在平原地方勉強叫做山,在生長於無鬼大山中的父親和嘯居山林的馮金龍眼中不過是一個土丘而已,土匪與老虎有著相同的秉性:都需要大山大林才足以養藏,土匪到了平原地方無山可據便只能做流匪。()
龍潭後山上,馮金龍的手下就著篝火烤制山雞和肥魚,濃香四溢,一名手下把烤成的一份呈給馮金龍,待馮金龍開口說「掐吧」,又吩咐父親加入到眾人中去「掐」,眾人呦喝而食,且有酒潤腸。這裡還是小鬼子的防區,父親見眾人如此生火張揚,很是擔心。他把自己的擔心告訴馮金龍,馮金龍心中暗暗讚許:這個崽天生就是做土匪的好材料。
(按:掐飯,衡陽方言,即吃飯。古代華夏民族用餐時禁言,且用餐時雙手的動作如掐,有「把飯幹掉」之意,反映出用餐是手和嘴的共同勞動;而「吃飯」一詞源自北方邊地,只強調嘴的動作。兩種文化高下之分立判,衡陽人的智慧於此可見一斑。)
這時,放哨的悄悄來告訴馮金龍,說劉餘糧那個狗漢奸正盯著我們呢,要不要做掉他?馮金龍搖頭,低聲道:「我們今夜就去劉家村劉餘糧家過夜。」
放哨的點頭:「司令高明,這狗娘養的總不至於把小鬼子往自己家裡引!」
馮金龍道:「你帶上兩個兄弟,包抄過去,把他弄過來。」
放哨的依言去了,不多一會,果真把劉餘糧抓了來,四十歲上下乾瘦的小個子,一張臉永遠處在身體前面約有半尺,圓滑巴結討好是他生活中的核心內容,這種人放在和平年代是做官的絕好材料,可在這個需要血性的年代裡,他的一身媚軟的奴骨注定要做漢奸。
馮金龍雖是精明的悍匪,卻欠缺對人性的深層認識,一方面他的目的是來搞小鬼子的槍,不想與當地人結仇,更不想因此觸怒王偉能;另一方面,覺得劉餘糧畢竟是中國人,不應該墮落到幫助小鬼子來對付同胞,他想開導開導劉餘糧。
馮金龍起來雙手拱迎劉餘糧,說我馮金龍來到貴地,只是想向小鬼子借些軍火,並不曾驚擾鄉民,大家都是中國人,理當一致對外,你這樣鬼鬼祟祟盯著我的行蹤是不是要去向小鬼子報告?
劉餘糧笑如蜜棗,連連擺手,說馮司令你誤會了,我劉餘糧決不會做出這種出賣祖宗的事!
馮金龍道,你不是來盯我的行蹤,莫不是心痛我們這些在山中過夜的叫化子,要請我們去你家過夜?
眾人圍過來起哄說,老劉就是這意思,要請我們去做客呢!
劉餘糧騎虎難下,說,我正是來請各位貴客的。
劉餘糧家在劉家村,距離龍潭村不遠,如果走正規的路不足一里,仍然走山脊草徑從劉家後山悄悄由後門進入劉餘糧家中。劉餘糧堂客竟是個頗有姿色的剽悍婦人,見到馮金龍一眾土匪滴水不驚,麻利地倒茶待客,家中茶杯不夠用碗替代,笑盈盈地問馮金龍:「馮司令,你們游擊隊收不收我啊?」
土匪都是豪放之人,無一不對劉餘糧堂客肅然起敬,馮金龍心中尤其讚許:想不到劉餘糧一介鼠夫卻娶了個虎妻。
(按:堂客,衡陽方言,即妻子。「堂客」這種稱呼非常文明,暗示要把妻人當作客人一般時時相敬如賓。「妻」字源於北方,意思是拿掃帚掃地的女子。從南北兩種文明比較,衡陽人足以自豪!)
劉餘糧家是普通的泥牆茅屋,屋內收拾得乾淨整潔,容納三十幾個客人依然從容不亂。劉餘糧堂客向馮金龍道:「馮司令,我家男人懶散,又逢戰亂,家中確實拿不出糧食來做點心,只有一壇自家蒸釀的酒,如不嫌棄,請各位分上一小碗解解乏?」
馮金龍見這堂客如此仗義直爽,心中起了愧意,原本是想堵住劉餘糧去向小鬼子通風報信的門道才來劉家,沒想讓這好女人難做,拱手道:「劉家嫂子,我們只是借個地方過一夜,點心早吃過了,千萬別客氣,否則沒臉在這裡歇了!」
劉餘糧堂客道:「客隨主便,各位兄弟看得起我就把這罈酒分著喝了!」又喊劉餘糧道:「當家的,你還發什麼愣,快給客人們分酒!」劉餘糧一肚子的不情願,面上還硬撐著笑給眾人分酒。
眾人喝過酒便排成兩溜兒在堂屋裡睡下,地面鋪了干稻草,再墊上褲單和草蓆,眾人挨著睡,情形多少好過在樹林中過夜。父親已是當中一員,自然也與這一幫山匪擠在了一起,亂世中能全一條性命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馮金龍獨自有一張掛了蚊帳的床位睡,這種待遇跟皇帝沒什麼區別了。馮金龍始終對劉餘糧不放心,擔心他還是有可能去向小鬼子報信,便在門前設了兩個人輪值盯哨。
馮金龍睡到下半夜,突然被劉餘糧堂客推醒。馮金龍猛一起身,槍已在手,他的手槍竟然也是德國造的真傢伙。
女人點亮了煤油燈,告訴馮金龍:「我早就看出來你馮司令是要防止我家男人去向小鬼子報信,才到我家來過夜的,今天夜裡我和他講了很多道理,做什麼都不能做漢奸,想不到我睡著了之後,這個天殺的還是溜出去了,他從後山走的,你那兩個濃包盯哨的也沒盯到他!」
馮金龍知道事態嚴重,急忙要穿衣準備,女人卻抓住了他的手。女人只穿貼胸短衣,在搖曳的燈光中一身彎彎曲曲熟透的寶貝格外迷人,馮金龍知道現在不是作樂的時候,一搖頭甩去兩眼的金星,要推開女人去招呼手下人扯乎,可是他被女人抓住的手竟然擰不開去。
女人道:「你這個斯文先生,手力還抗不過我一個女人,竟然也敢做土匪。我家那天殺的跑去小鬼子防區,再領小鬼子到這裡來,少說也得兩個小時,你用不著慌張,我今日一見到你,心就亂了,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我被劉餘糧這破爛貨睡了大半攤了,你嫌棄不嫌棄?」
馮金龍道:「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是女中豪傑,只有仰慕,決不敢有嫌棄,只是這樣對餘糧兄弟不公平?」
女人道:「你是真漢子,不要說廢話,他做了漢奸,早晚是一死,你忍心我和死人睡嗎!」
馮金龍道:「我家中還有個堂客,怎麼辦?」
女人道:「土匪頭子還這麼小樣,我做你二房兼壓寨夫人,她不敢跟你上山過日子,我卻可以!」
馮金龍沒得說了,抱女人上床。女人像鐵箍似的箍住馮金龍,媚求道:「漢子,狠狠地日我!」
馮金龍沒少玩女人,這麼強力的女人卻是頭一回,他一邊做,一邊急切地看掛表,他是一名稱職的土匪,決不會在女人身上做出樂極生悲的事來。
半小時,他們做完功課,穿戴出門,一眾土匪早已候在屋外,泥牆茅屋中男女的對話和勾當,屋外人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等待馮金龍下令扯乎。
不待馮金龍開口,女人搶先說了:「各位兄弟,你們剛才應該全都聽見了,我現在已經是金龍的堂客了。金龍領著你們以前的所做所為,我都聽說過,你們打著金龍抗日游擊隊的招牌,卻自認為是一幫土匪,按土匪的原則行事,你們只敢偷小鬼子的槍,卻從來沒有也不敢和小鬼子干,也就是說你們這支抗日游擊隊從來就沒有打死過一個小鬼子!」
所有人,包括馮金龍在內,全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女人繼續說:「你們都是大老爺們,小鬼子在這一帶殺了多少人,糟踏了多少女人,你們難道就一點都不想殺幾個小鬼子出口惡氣嗎?王偉能為什麼可以叫你們離開這裡,因為他知道你們只是偷槍的匪,而不是敢殺小鬼子的游擊隊。我現在只問你們一句話:不論劉餘糧這個狗漢奸將會帶來多少小鬼子,你們敢不敢留下來和我一起幹掉他們?」
眾人一齊望向馮金龍。女人也望住馮金龍,一雙嬌嬌媚媚的大眼睛挑釁似的盯住他,彷彿在說:我都讓你睡過了,別讓我看不起你喲?
馮金龍心中有一千個不願意,但他點了點頭表示應承,他知道女人要用什麼手段幹掉小鬼子。馮金龍這一回真是被女人逼上了梁山,立馬吩咐眾人動手佈置準備,找來一副籮繩將女人五花大綁在門前木橔上,眾人各處隱藏,專候小鬼子到來。
這時天色將近拂曉,原本悶熱的天氣變得清涼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