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師娘是早上到的學校,下午就來了三個警察。
我想大多小孩子和我一樣,小時候對警察是有恐懼的,所以當他們找我和王衝去問話時。我嚇了一大跳,坐在板凳上感覺兩腿發軟,全身不住地冒冷汗。王沖也好不了多少,我看他的表情充滿了驚恐,在我和他去往辦公室的路上,我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發抖,衝我小聲說話的聲音也微微打顫,他結結巴巴地問我:易……易娃子,你說……他們找我們……會問些什麼問題啊?我們該咋回答啊,你說要是我們回答的不好,他們會不會……打我們啊?
王沖的問題,也正是我想問的,想了想我在原地停了下來,拽著王沖的手臂。強作鎮定地對王沖說:待會不管他們問什麼問題,我們只管照實話回答,只有一點,千萬別把劉老師是活死人的事情說出來。
這是趙叔叔之前告訴我的,為避免給學校師生。以及附近百姓帶來恐慌,在所有事情查清楚之前,絕對不能對外人提起半點『班主任已死』的消息。這句話我謹記在心,所以也要王沖記住。只不過他腿受了傷,這傷口是班主任給刺的,這件事肯定瞞不住,所以不如將其他的實情全部說出來,任由警察去調查。
當時我們去的是校長的辦公室,裡頭很大,兩邊木凳分別坐了三個穿制服的警察、劉師娘,以及校長和另外兩個老師,在我和王衝進門的時候,七個人,十四隻眼睛齊刷刷地全看向我們,叫我腿上再次發軟。要不是和王沖相互攙扶著,我鐵定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那時候警察的問話,並不像如今軟硬皆施,或者大刑逼供,他們只是簡單問了些問題,例如三天前的下午在辦公室裡發生了什麼事,王沖的腿是如何受傷的,我們最後見到劉老師是在什麼時候……等等較為普通的問題。
當然,我和王沖如實回答,不過部分地方我們做了修改,比如水果刀。王沖的說法是他也不知道班主任突然從哪裡抽出一把水果刀便朝他刺了過去,我為了救他,被班主任用刀柄狠狠砸中頭部。話說到這裡,王沖似乎沒了之前的緊張,反是口若懸河,想古代說書人一樣,情到深處還一把將我拽到一個警察的面前,用手摸著我的頭頂說:警察叔叔,你摸這裡,是不是有一塊腫起來的大包,就是被劉老師砸的。
那警察被王沖這麼一說,果真伸手過來摸我頭頂。晚冬初春的天氣是寒冷的,所以在那名警察手剛碰到我頭頂的剎那,我明顯感覺到如冰的寒冷從頭頂傳來,這原本是正常的,冬日裡很多人的手都和冰一樣涼,可是當時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竟沒能忍住,身體一陣哆嗦,猛地朝後退了一步。
那警察估計是以為我在怕他,笑了笑對我說:小朋友,我又不吃人,你怕我幹什麼?
我知道自己有些突兀,忙用右手捂著頭頂裝出一副很痛的樣子,辦公室的人見我的模樣全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紛紛對我表示慰問,過一會想必看我很不好,校長與警察商量了幾句後叫王沖扶我回教室。
在走出辦公室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就鎖定在之前那個摸我腦袋的警察臉上,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他的眉心隱隱有些發黑,像是有團不大的陰影浮在上頭,我當時並沒在意,以為自己眼花,匆匆趕回教室,然而在第二天突然傳來噩耗:一名警察在尋找劉老師的過程中,意外死亡。()
據說該警察的死狀異常恐怖,是被石油工地裡高高落下的鐵塊砸死的,當大家把鐵塊搬開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身體幾乎被壓成了肉醬,找不到任何一個部位是完整的。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在他腦漿四濺與皮膚崩裂的頭上,眼睛卻是好的,確切地說是他的眼珠子是好的,被眼皮子裹了一般,餘下一半的黑色瞳仁直直望著天,令他原本就叫人恐怖的屍體上,再蒙上一層猙獰的面紗。
我沒有瞧見警察死後的模樣,單單是聽別人的描述我已覺得反胃,腦海裡就像刻畫出了一張畫卷一樣,自動將警察死後的畫面映射出來,甚至我還在這幅自己構思的畫面裡,看到警察有半個胳膊被切斷,就掉在屍體旁邊。
當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趙叔叔在奶奶房間裡收拾東西。自從奶奶死後,這個房間一直沒有人居住,半年過去了,這裡面所有的陳設均和奶奶去世前一樣,只是沒有人住的房間,時間一久木質傢俱會發出一些腐臭的味道,這個房間也一樣。在離趙叔叔沒多遠的木桌上擺著一個小木頭櫃子,我以前沒見過,於是好奇地湊了上去。
趙叔叔回頭看是我,對我笑笑說:這是以前我交給張婆婆幫我保管的東西,很久沒用了,今天拿出去曬了曬,現在從新收起來。
我湊近一看,發現小木頭櫃子裡有一件看起來像衣服的布,整整齊齊疊放在盒子的最下層,上邊放著一個白色的塑料瓶,與一些樣子較為奇特的東西,比如石雕烏龜,兩本破舊的黃皮書,一個竹編的蜻蜓……當中一個如水晶般透明的裝飾品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個水晶約莫半個拳頭大小,通體透著紅色,仔細一看,很像是一隻赳赳氣昂正在打鳴的公雞,我一時好奇,一面問這『這是什麼』,一面沒有半點猶豫地伸手去拿,不想才剛碰到,水晶公雞的頭便掉了下來,我嚇一跳,驚異地盯著水晶。
當時趙叔叔就站我旁邊,在看到掉了頭的水晶之後楞了一下,表情隨之變得很難看。
我不知道為什麼水晶被我一碰就壞,但這種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道歉:趙叔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趙叔叔沒急著回答,而是將水晶握在手裡,久久才說:不關你的事,原本就是壞了的東西,就算粘上,也是壞的。
這是一句饒有韻味的話,我想了半會才想明白,恐怕這個水晶的公雞早就壞了,一個早已壞掉的東西,趙叔叔還當寶貝一樣收藏,這想必是他很珍愛的東西吧,不過這種像是小孩子玩的東西,趙叔叔為何會如此珍惜?
細細想來,我除了知道趙叔叔的家是那個破舊的小茅草屋外,我對他其餘一無所知,甚至我連他叫什麼名字,今年具體的四十幾歲都不清楚,更何況他和我們家的淵源,他與奶奶的關係等等……有那麼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我其實是趙叔叔的兒子,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將我過繼給了現在父親,所以他才會對我特別疼愛,不過很快的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趙叔叔在看了水晶一會之後,眼睛裡竟然開始有眼淚留下來。
事後我曾就此事問過母親,母親的回答很簡單,她說那些東西全是趙叔叔兒子以前用過的,而當我問起趙叔叔兒子的問題時母親又沉默了,搖了搖頭歎氣說:唉!誰知道他現在在哪,是生是死啊……
母親這番話讓我對趙叔叔更加好奇,怎奈之後無論我怎樣問母親,她也不願再提起趙叔叔過去的任何事情,這件事因此一直成了我心裡的一個疑問,直到長大後才明白。
水晶一事之後趙叔叔去了城裡兩天,說是去買東西,在班主任失蹤的這幾天,趙叔叔一直在學校附近和石油工地查看,他說這次的事情並沒有以往的簡單,恐怕憑借他一個人的力量無法完成,所以去城裡一來是去買東西,二來則是去找石老頭那個老搭檔。
趙叔叔在臨走時曾告誡我說,他不在的這幾天一定加倍小心,每天晚一點去學校,放學早點回家,切記勿要在路上逗留,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不能靠近石油工地!
就算趙叔叔不說,我肯定也是不敢去石油工地的,年前到現在已有兩個人葬身在那個地方,其中一個還是為警察,光是想想都覺得恐怖,哪裡還敢靠近?不過有些事情,並不是我們不去招惹它,就一定沒事,不然每一年也不會有那麼多因為意外事故而丟了性命的人。
在趙叔叔離開家的第二天晚上,我照往常一樣早早躺下床睡覺,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覺像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全身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迷迷糊糊裡朝窗口看了一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大跳,窗外已濛濛亮。
我的家距離學校有好幾里的路程,冬天裡基本上都是天未亮就從家裡出門,今天看到外頭已這樣亮,不被嚇到才怪。陣妖畝亡。
我慌忙從床上爬起來,心裡嘀咕都這麼晚了,我媽為什麼都還沒有叫我起床。等我收拾好衣物走到堂屋時,再次傻了眼,平時起床母親就會把早餐擺在桌上,但是今天的飯桌上,連只蟑螂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