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大致講完一遍之後,蔣慧靈已哭得梨花帶淚,縱是余欣潔在旁邊如何的安慰,也止不住她不住往下落的淚水。倒是對面摔在地上的男同學看起來坦然很多,揮揮手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就不相信這些東西,既然沒送走,我就好好看看他是不是真能拿我怎麼樣。
我不知道該同學是出於對蔣慧靈的安慰,還是真的不怕才如是說,但這個生日是過得極其鬱結的,大家午餐時清一色的未吃多少東西,下午我提議出去玩,大家也沒興趣,在蔣慧靈家中坐了會,便各自離開。
筆仙的事想必在大家心裡都留下了陰影,回去的路上余欣潔一直顯得不安,不住地問我『蔣慧靈他們不會有事吧』。我那時根本就不瞭解筆仙,只能安慰她『沒事,哪那麼容易有事』,可是能安慰別人,我又拿什麼欺騙自己的心?
筆仙就是鬼。沒請他離開,他就會一直在我們身邊遊蕩。這種感覺像是旁邊站了個透明人,我們看不到他,但他時時刻刻觀察著我們的行動。我們並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所以防不勝防,除了擔驚受怕,什麼也不能做。
不過,好在馬上就到年末,趙叔叔說大約在臘月二十六七就會回家,到時候也許可以請教他有關筆仙的問題。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預示了要發生,它並不會給我們絲毫處理的時間,趙叔叔還沒回來,我就聽說和蔣慧靈一起玩筆仙的同學出事了,出事的時間在蔣慧靈生日後的第三天。
那位同學姓侯。所以我們直接叫他為猴兒,我是在他出事的三天後才知道的。那日趕集,我同父母親去街上辦年貨,正好碰上同上街的余欣潔,因為擔心蔣慧靈,我們二人便告別父母,一起去她家裡看看。
蔣慧靈家和前幾天一樣,可是她的家人看起來卻有些不太好,尤其她母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我們說要見蔣慧靈她也不同意。還趕我們走,到後來看我們的表情都開始變得冷漠。
我想上次我們來的時候她還挺熱情的,怎麼一轉眼的時間就變了這麼多,不知是出於擔心還是怎麼的,余欣潔問了一句『阿姨,是不是慧靈生病了』?
此話一出,蔣慧靈母親好似更加生氣,二話不說,直接伸出手往我和余欣潔的肩膀上推,余欣潔身子單薄,險些拌著門檻摔倒。
我扶著余欣潔不免有些惱,不禁沖蔣慧靈母親責罵:阿姨你怎麼這樣?我們只不過是想來看看蔣慧靈同學,你不同意就算了,幹嘛要推我們?哦,難道你們把蔣慧靈藏起來,不讓任何人見她?我告訴你,你的這種行為是犯法的,你不知道那邊就有個派出所,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找警察叔叔過來?
那個時候我對『犯法』二字並沒有很深層次的理解,是曾經在一部電視中學來的詞語,只大概知道做了壞事就是犯法,偶爾與同學之間開玩笑用上一用,現在用在蔣慧靈母親身上,我明顯瞧見她愣了一下,然後冷冷對我們吐出了一句:你們還好意思來找我家慧靈,知不知道你們把她害得有多慘?
那個時候我和余欣潔都還並不知道同學去世的消息,聽這一席話,我們只覺得萬分驚愕,接下來在我們二人的再三懇求下,蔣慧靈母親終於還是同意了讓我們去見她的女兒,但前提是什麼也別問,不該說的什麼也別說。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藏起來』三個字,蔣慧靈所在的房間,確實如一間密室,原本有兩面牆上裝有窗戶的,可是現在都被緊緊鎖住,窗簾布也嚴嚴實實地拉上,在我們進去之後,房間門很快被鎖住,屋子裡幾乎不能正常通氣,就算房頂掛著一盞燈,整個房間也很昏暗。
藉著泛黃燈光,我看到房間裡有一張掛著蚊帳的床,一個木櫃子,幾根長凳,還有放在床前的一個鐵盆,盆裡有些黑色粉末,不知道是什麼,另外在窗戶和門上都貼著些畫著奇怪圖樣的黃紙,趙叔叔以前告訴過我,這是符咒,至於是什麼用,我暫時還不清楚。
不知道為什麼,剛走進房間我便覺得心頭一緊,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油然而生,不過這種感覺很快消失,我也並未在意,再次將整個房間望了一遍,最後得出一個疑問:難道這個房間是為辟邪而設計出的?
我沒把這個疑問問出來,因為我記得蔣慧靈母親說過的:進房間後什麼也別問。
房間裡的床擺在拐角位置,床前坐著一個老婦人,看起來很有學問的模樣,看到我們之後只望了一眼,然後繼續望著床上的蔣慧靈。而蔣慧靈原本是側臥在床上,在看到我們到來之後,陡然坐了起來,帶著蒼白的面色低低喚了一句:欣潔,王天易……
余欣潔忙迎了過去,還沒說話淚已流出來,嘴裡只不停地呢喃:慧靈,你這是怎麼了,才幾天沒見你瘦了這麼多,臉色也好難看。
蔣慧靈一陣咳嗽,剛想說話,背後的蔣慧靈母親搶先說:這個問題不應該問你們自己……話沒說完被床前的老婦人打斷:你先出去,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這幾個孩子說說。
蔣慧靈母親似乎不太樂意,低低喊了聲『林婆婆』,但被老婦人一眸冰冷的眼睛狠狠瞪了回去,最後只留下一句『慧靈身體不好,你們別聊太久』,便獨自出了門去。
余欣潔自顧和蔣慧靈相互抹著淚,而老婦人則一直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我,看得我渾身不舒服。我忙抖了抖肩膀,隨口問了句:婆婆,是不是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老婦人這才將眼觀移開,淡淡說了一句『沒什麼』,然後約莫想了一會,又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覺得好奇,但還是乖巧地回答,並同時連著余欣潔一起介紹,末了還補充一句:我們都是蔣慧靈的同學。
老婦人輕輕點頭,沉默了一會再問:你奶奶是不是叫張水香?
不僅是我,連同余欣潔和蔣慧靈也震驚到,我忙不住地點頭,回答說:是,我奶奶就是張水香,您認識她?
老婦人依舊點頭,又盯著我從頭到腳的看了一遍,說了句模稜兩可的話:你奶奶還真是疼你,不過過分溺愛,並不是什麼好事。說完便閉上了嘴,一臉深沉,我不敢問為什麼,只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老太婆,心裡對她也沒什麼好感。
當然,這位林婆婆的事,並沒有給我們帶來絲毫的影響,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裡,在我們的驚訝與蔣慧靈的恐懼和不斷抽噎中,我們大約知道了這幾天以來發生在蔣慧靈身邊的事。
蔣慧靈說,那日生辰過後她雖一直惦念著未能送走筆仙的事情,但之後好幾天並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直到三天前猴兒來看他,還給她帶來了他家中的甘蔗。
猴兒當時看起來精神挺好,似乎並未有因筆仙的事有所介懷,還曾勸蔣慧靈放寬心,不會有事的。
猴兒大概在蔣慧靈家中坐了兩個小時左右,這兩個小時中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說自己的童年,聊家中親人,說到後來又講老師和同學,某某摳門,某某膽小,又或者某某暗戀某某,班上大部分同學都被他用簡短的話語囊括了一遍。
快到中午時,不知為何猴兒突然顯得很急促,留下一句『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也不管蔣慧靈如何挽留,匆匆忙忙地朝門外跑去,就在過馬路的時候,一輛疾馳的大貨車迎面而來,猴兒當即被撞飛了出去,但大貨車並未馬上停下來,而是又往前衝了十幾米才剎住車,那時猴兒的屍體還停在大貨車的最後一個輪胎之下。
整個車禍的過程,蔣慧靈站在二樓陽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包括大卡車下猴兒幾乎被碾碎的屍體。
回憶到這裡的蔣慧靈明顯很難過,連連懺悔說當時就不該讓猴兒離開,如果猴兒留下來,或者晚一點時間出去,那麼就不會撞上大貨車,也就不會發生這場意外。
說話間淚水連連,言語幾度哽咽,我和余欣潔勸了好大一陣才讓她勉強鎮定了些。
蔣慧靈說,在車禍發生的時候,她是非常膽怯的,有那麼一瞬間甚至覺得全身乏力,但因為惦記著猴兒,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衝到車胎下,去看個究竟。
蔣慧靈看到猴兒的第一眼是雙眼圓睜,嘴唇大開,露出牙齒的死狀,可是在她喚了一聲『猴兒』之後,猴兒竟然衝她露出一個微笑,蔣慧靈當即嚇得跌坐在地,全身止不住地顫抖。陣節場亡。
蔣慧靈說她自己也不記得是怎麼回的家,只依稀感覺之後身體好燙,像是在發高燒,且噩夢連連。夢裡總有一個輪廓模糊的人出現,而這個人唯一能讓蔣慧靈看清楚的,是他咧開大笑的嘴,和嘴裡一口炫白的牙齒,且夢裡還不停地重複著猴兒臨行前的那句『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