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完紙我特意去廚房要了碗水給趙叔叔端過去,並學著父親說話的語氣說:趙叔叔,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看你嘴都裂口子了。喝點水嘛!
趙叔叔的面容極其憔悴,精神也不太好,抬頭盯著我看了幾秒似乎才回神,忙接過杯子將水一飲而盡。
我繼續安慰:趙叔叔,你好幾天沒睡覺了,要不然去睡一會……話音剛落,得來的是趙叔叔沙啞的聲音:我不困!
聲音不大,但很威嚴,讓我好些關心的話頓時堵在嗓子裡說不出口,想了好一會我只能丟下一句『我去把杯子放下』,但還沒離開,注意到叔叔將視線轉向我的脖子,低聲問:你奶奶臨終前給你的墜子呢?陣麗叼號。
我這才想起,奶奶在臨終前確實給過我一個符墜子。因為當時心中悲切,家中又實在太亂,所以奶奶剛給我時我並未有引起注意,現在經趙叔叔一陣提醒才猛然想起,忙衝回房間從那日穿的衣裳兜裡搜出來掛在脖子上。繩子的長度剛好到胸口的位置。我往心口壓了壓,確保已戴妥。
說來也怪,剛帶上的時候沒什麼感覺,過一會只覺胸口一陣涼爽。前面曾提過,就像放了一塊冰在心口。
趙叔叔跟著我進房間,在看到我將墜子帶在脖子上之後,沉聲說:這是你奶奶留給你的最後一樣東西,你要保管好。
我當時的想法是:就算趙叔叔不提醒,我也一定會一直帶著這個墜子,一直帶到老死,和我的屍體一起埋進土裡,但是世事變遷,計劃不如變化,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誰也說不清,所以無論做什麼事。切忌過早下結論。
奶奶的喪禮辦了整整五日,在那五天中,每日都會有不同的人來悼念,男女老少皆有,其中大部分的人我並不認識,或許其中一部分連父母親也不認識。這些人都會在奶奶的靈前點一炷香,燒一些黃紙,說幾句心裡話,一些傷心的甚至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一個平凡人的去世,除了會給愛他的人帶來傷心難過,恐再並不能引來什麼別的事情。奶奶雖是神婆。曾幫助過不少人,可說到底她不過是一介凡人,我們除了緬懷她,也實在找不出別的什麼可行之事。
奶奶下葬那天是那一年農曆的七夕,那個時候七夕節遠沒有如今熱鬧,大家就算知道牛郎織女,也知道這一日他們在鵲橋相會,可是那時候誰會為這樣的節日準備玫瑰或者巧克力?
玫瑰倒是有,自己院子裡種的,我姐姐小時候種過不少,但我從沒想過要將那些漂亮的花朵採下來,送給心儀的余欣潔同學。
之所以提起這日是七夕節,是因為不久後就是七月半,而父親在這一日做了一件將來但凡回憶起,便會覺得無比後悔的事情。當然,那是以後的事情,奶奶的葬禮仍在繼續。
奶奶去世的過程很平靜,不像當初外婆去世時因為舅舅遲遲未歸,而惹出不少的事情,引來大家的恐慌。我想奶奶是因為太疼惜我們,所以就算她離世,也不願給我們添太多的麻煩,只是奶奶眷顧我們,可我們自己不珍惜我們自己,又有何用。
家鄉的規矩是,在奶奶殮葬儀式結束後,我們這些直屬親人必須沿著奶奶下葬的原路返回,且有個傳說是:哪一個人最先回到家,這個人必定是所有人當中最先富起來的人。
這個傳說聽起來是那麼的不實際,也無跡可尋,但那是風俗,所以大家也就跟著履行。
奶奶的兒女只有父親與兩位姑姑,二姑有兩個女兒,兩位都是表姐,四姑有一個兒子,前面提過,郭姓小表弟,加上我們家中四口,一共十一個人。
小孩子頑皮是常有的事,尤其小表弟,因為極少時間來四川,對週遭事物較為好奇,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一路狂奔,而二表姐雖是女兒身,卻也如男孩子般淘氣,不知怎的就和小表弟槓上,二人都卯足了勁,爭做第一個到家的人。餘下我們三個孩子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於是也加入他們二人『決鬥』的戰列。
我們一行五人忽前忽後朝著一個方向狂奔,記得在經過一條小路時,由於二表姐位於人群的最前端,小表弟似乎不服氣,伸出手猛地朝二表姐推了過去。
那條小路較為奇特,一邊為莊稼地,而另一邊則是三四米高的斜坡,坡上有不少凸起的石塊,當然雜草也較多。
當時我就在表弟後邊,距離他們最多不出五米的距離,我明顯看到二表姐一個趔趄,身體猛地朝斜坡上滑了下去,我們所有人當時都驚得只留下一連串的尖叫聲。好一會回過神來才急匆匆地跑過去想拉住二表姐,可哪裡還來得及,只見二表姐在草叢中翻滾幾下,從一塊大石頭上『撲通』一聲摔了下去。
反映過來的父母親,以及姑姑、姑父一窩蜂全朝二表姐跑了過去,二姑父最是心急,直接從高高的石頭上跳了下去。
我當時只覺得全身一陣顫慄,感覺雞皮疙瘩在身上起了個遍,因為在二表姐摔倒的時候,我竟然瞧見一個黑色的影子瞬間將二表姐的身體環住。我不知道那黑影子是什麼,從哪裡來,或是想做什麼,只是當我走到二表姐身邊時,已經沒再看到那團黑影,我還曾刻意在周圍尋了一遍,但結果是令我失望的。
以我對這種斜坡的認知,人從最頂端滾下去,就算不會被摔傷,至少身上也會留下雜草刮傷的痕跡,不過神奇的是二表姐身上竟然一處傷口都沒有,一處擦傷都找不到。
對於這個怪異的現象,大家的解釋是二表姐運氣好,而我卻更加疑惑,回到家之後我偷偷問我姐:在二表姐摔下山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事情,比如黑影子什麼的?
姐聽完一臉疑惑地看著我,說了句叫我如今還記憶猶新的話。她說:易娃子,你現在怎麼變得和余霜一樣神神叨叨的?
我當時沒太明白姐姐這句話的意思,繼而又去問大表姐和小表弟,從他們口中得到一個相同的答案: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都沒看到!
我想正是因為當時我未能及時反應過來姐那句話中的意思,若是早些時候領悟,也不至於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陷入我人生裡從未有過的恐懼當中。
奶奶死後,父親將奶奶身前穿過的衣物,用過的被褥等等,全部打包拿到屋外頭的竹林裡燒掉。同時,父親請人用石頭在距離我家幾百米遠的一塊平地上,修了個長高均一米,寬大概五十厘米的小房間,說是房間,其實只是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閣子間罷了。
起初我不知道父親修這麼小『房間』有什麼用,直到落成後,他告訴趙叔叔,請趙叔叔幫忙將奶奶生前供奉的神靈,請到那個小小『房間』裡去。
父親的意思是:奶奶已逝,家中無人會供奉神靈,恐褻瀆了他們,所以乾脆請走。
趙叔叔起初並不同意,他說神靈的供奉其實並非有多難,只要每月的初一、十五,以及一些大型節日,點上香蠟和紙錢祭拜便成。可父親偏偏堅持,說到底趙叔叔始終是外人,何以干擾我的家事?奶奶去世,父親就是我們家中地位最高的人,他享有最高的權威,理所當然的,他的決定,我們一家人都必須絕對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