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群王八蛋,少看一會就給我惹事!」劉澈一骨碌爬起來,也不顧的什麼絆倒不絆倒了,拔腿就跑。
劉澈跑到掘進頭,綜掘機已經把煤層挖出來一段一米多長的空腔,巷道內還沒有來得及支護上工字鋼,在靠近右側煤壁的位置,落了一堆大約一米來高,兩米見方大小的矸石,幾名職工正在清理。看到現場沒有像幾個月前的那次事故一樣,有人倒在地上起不來,劉澈一口氣鬆下來,差點沒一屁股坐到地上,老天爺保佑,老天爺保佑啊!
「有人受傷沒有,有人受傷沒有?」
「沒,沒有,我們正要打眼呢,不知道怎麼就塌下來了。」一名職工湊到劉澈跟前。
劉澈看了看垮塌的頂板,一股火不禁冒了起來,「怎麼回事,循環作業流程看了就忘了嗎?一會不看就給我出ど蛾子,趕進尺,交叉作業,工字鋼推遲架設就算了,連錨桿都不知道打了嗎?」
「劉隊長,我打了錨桿了……」錨桿工趕緊出來給自己辯解。
「打了錨桿怎麼,怎麼……」掉落在地的矸石已經被清理了大半,隨著職工們的清理,劉澈忽然看到矸石堆中露出一截細長的鋼筋,鋼筋上佈滿一圈圈的螺紋,一個職工一鐵鍬鏟下去,棍子一歪,露出下面像小碟子似的托盤。
「等一下!」劉澈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把那根棍子拿過來一看——竟然真的是一截錨桿,銀白色的斷口呈不規則狀,這,這,這怎麼可能?
錨桿說白了就是根鋼筋,由高強度的碳錳鋼製成,比建樓房用的那種鋼筋可結實多了。尤其掘進二隊現在用的這種,由於這個掘進頭深度大,壓力強,使用的是直徑二十二毫米的錨桿,單根抗拉斷強度就在十噸以上,而且既耐磨又抗腐蝕,可自己現在看到了什麼?這麼個堅硬的東西,它竟然被折斷了!
劉澈最先想到的當然就是有人在採購中吃了回扣,買了不夠強度的劣質錨桿,繼而又想到上次的冒頂事故,是不是也受劣質錨桿所害?
「把這個保管好。」劉澈把半截錨桿遞給劉錢龍,心裡暗暗咬定,錨桿合不合格,拿去一檢驗就知道,如果真是錨桿的問題,那上次冒頂事故就不是自己的責任。
職工們重新又打了一根錨桿,架上鋼絲網,撐工字鋼……劉澈看了眼腕上的機械表,時間已經接近中午,便吩咐弄好之後就開飯吧,他自己則跑去看劉羅鍋師徒。
別說這倆人還真下力氣,說法事剛剛完成第一階段,歇一下,下面還有兩個階段要完成,劉澈看這架勢就招呼他們的先吃飯。
由於離地面太遠,煤礦上井下這頓班中餐一般直接就是在工作地吃,通常入井的時候隊上就會叫人把飯一塊背下來,有些區隊也安排人中午送飯。
劉澈剛剛工作那會,礦上的班中餐還是兩塊錢的標準,這年月兩塊錢能買什麼?就是兩個饅頭、一包搾菜,好的時候至多再加根火腿腸,那就是過年了。但就算是這樣,第一頓班中餐,劉澈那吃的那叫一個香,感覺就好像,就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時候經常啃干饅頭,偶爾才能吃上一回搾菜的情形。
班中餐的標準現在已經全國統一提高到八塊,劉澈不知道這八塊錢礦上是怎麼安排的,反正他自己八塊錢絕對買不到拳頭這麼大一塊牛肉,而且還能再有大肉包子、麵包、營養快線或綠茶。
掘進二隊的班中餐是早上就背下來的,牛肉是超市裡賣的真空包裝的那種,肉包子卻是現做的,用保暖箱裝著帶下來,現在還是熱乎的。
「哇,劉哥,你們的肉包子實在是太好吃了!我怎麼就買不到這麼好吃的肉包子?」李樂抓了個包子,咬了一口,高興的哇哇大叫。
「你當然買不到了,這都是礦上食堂自己做的,礦上的食堂只准虧損,不准盈利,外面賣肉包子的哪捨得放這麼多肉?」李前進正在水溝裡來回找點乾淨水洗手,聽這話就笑了。
「是嗎,那不是出去之後就吃不到了,我得多吃幾個!」李樂對著肉包子又使勁咬了一口,忽然又像起什麼事似地跑開,「差點忘了!」
劉澈其實不喜歡肉包子,因為對於一個滿手泥灰的煤礦工人來說,吃肉包子得先洗手,而井下水溝裡那水黑得,基本上跟石油沒什麼兩樣,並且說不准剛剛誰還在上游撒了泡尿,洗了還不如不洗。
「劉隊長!」
「劉隊長!」掘進頭的職工已經完成了工作,趕過來吃飯。
「大家今天辛苦了!」劉澈假模絲地跟職工們打著招呼。
「李班長,這邊!」一名職工走到一段架在煤巷頂部的雨布下一托,嘩的一聲,一道清水流了下來,圍在四周的人趕緊就著水流洗了兩把,然後也不管手上流的還是黑水,抓住肉包子就開吃。
過了沒多大會,李樂跑了回來,只見他一邊低著頭在地上看,一邊嘴裡嘟囔著,「跑哪去了,跑哪去了,跑哪去了吶……」
「怎麼了,什麼跑哪去了?」劉澈問。
「殺的那隻雞啊,明明就扔在那邊了,吃飯前我還看到的,怎麼一轉眼就沒了?」
「那肯定是誰當垃圾給你收走了,待會我帶你去附近幾個垃圾簍找找。」國有大中型煤礦管理都是很嚴格的,就像劉澈他們公司,省國資委下屬大型煤炭企業,安檢、監察等科室的人根本就是生產區隊的對頭,這些人不但檢查安全生產,還檢查衛生,哪個隊責任區內有垃圾,直接就扣這個隊的錢。這些扣出來的錢,會根據不同情況提取百分之十至五十,成為檢查出情況的人員的獎金,檢查員的工資就是這麼來的,所以不愁他們積極性不高。
為了不因為這種沒必要的事扣錢,各區隊的做法是把這些被扣的錢直接轉嫁到當班班組身上,所以當班職工碰到雜物都會很自覺的隨見隨撿。劉澈記得自己到礦上後,下井第一天的第一份工作,隊長就給了他一個編織袋,讓他去撿垃圾。
三下五除二將一塊牛肉解決掉,劉澈就覺得飽了,本來嘛他一上午就沒幹活,而且這兩個多月來他胃口也一直不好——換了誰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胃口能好的起來才怪?從東部來到這遍地風沙的大西北辛辛苦苦奮鬥三四年,好不容易混出點成就,結果一下子什麼都沒了:位子被擼了,處分背了……尤其是一閉眼,劉澈就覺得,張大個子那張憨厚的臉就在自己面前晃。其實別人不知道,劉澈已經連續很多天都失眠了,只是他從來沒給別人說過而已。
一個活生生的人命,就這麼在自己手裡沒了。大家都指責劉澈,讓他檢討,處分他,降他的職……好像誰也沒想過,親手害死一個人,對於一個只有二十六歲的年輕人來說壓力會有多大?
劉澈拿了瓶純淨水,找了塊乾爽的地方坐了下來,扭開瓶蓋,喝了一口,這才感覺心裡沒那麼堵得慌了。這兩個月來也許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工作後吃出來的將軍肚完全消失了。說起來自參加工作一年以後,劉澈就再沒嘗試過,在沒有凳子的情況下,坐下是什麼感覺。
「劉隊長,你說那倆人,這麼耍,真的有用嗎?」劉錢龍湊到劉澈跟前,他嘴裡咬著塊牛肉,一手抓了倆包子,另一手拿了瓶綠茶,說話甕聲甕氣的,一邊說話還一邊學者劉羅鍋的樣子比劃,對進行了一上午高強度體力勞動的他來說,這點飯只能算臨時對付對付。
由於勞動強度大,很多礦工飯量大得嚇人,在礦食堂經常能見到一些剛剛洗澡升井的職工,就著一小盆兩三斤肥豬肉,一口氣吃十來個二兩一個的饅頭,要知道這些人都是身高一米七左右,體重至多一百三十斤的普通身材,不是那些什麼參加大力士比賽的大塊頭。
「信則有,不信則無!」
「嗯?」劉錢龍一愣,不知道劉澈怎麼突然這樣說話啦。
「這是早會時候咱們李書記的話。」
「呵呵……」大家都知道李書記就是個嘴炮,「劉隊長,你說,如果他們耍著耍著,張大個子當場從哪爬出來,是不是就搞笑了!」
「呵呵……」劉澈好像也想像到了那種場景,但是剛笑了幾下,劉澈忽然心裡咯登,爬出來,爬出來?他媽的,那個洞口上,那些被撕破的鋼絲網,加一塊不就像一個東西爬出來留下的痕跡嗎?
煤巷裡的洞,破開的鋼絲網,消失的礦工的身體……所有的問題好像一下子在劉澈面前串聯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