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西北的早晨七點,外面還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柳河礦一號會議室內已經坐滿了人,掘進二隊原技術副隊長劉澈一邊聽領導講話,一邊看似認真地做著筆記。
劉澈所在公司是西北一家省屬大型煤業集團,但現在回憶討論的內容卻是個荒誕的話題——井下鬧鬼。
一切的還要從兩個多月前說起,當時柳河礦發生了一起冒頂事故,導致一名職工當場死亡,但當礦上準備將屍體運上地面時,明明已經斷氣了十幾個小時的屍體,卻在眾目睽睽下自己消失在了巷(讀hang的第四聲)道深處。
就是從那之後不久,就開始鬧鬼了,先是一名職工被發現在冒頂事故的附近巷道睡覺,叫醒他之後,他卻說自己不是睡覺,是給嚇暈的,還瘋了一樣告訴別人他見到了鬼。礦上當然不會信,當場就對這名職工進行了開除處理。
可這之後更多怪事一件接著一件發生了:礦工們聲稱經常能聽到一些古怪的聲音;有人說見到了不明的身影,高大魁梧的跟座山似的,見到人轉眼就鑽進了煤壁裡;還有人說見到了拖著紅舌頭的白衣女鬼,走起路來腳不沾地,在巷道裡飄來飄去……
柳河礦黨委書記李良帶領大家學習完《集團公司〈關於落實省國資委《關於落實省委、省政府〈關於做好「兩節」、「兩會」期間的安全工作的要求〉》〉》,場面就出現了冷場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起看向了礦長李平安。
「咳咳!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吧,誰還有意見嗎?」李平安沒辦法只好先開口了,他威嚴地在會議室裡掃視了一遍。
今天的事情其實早半個月前就已經決定好了,特意又拉上所有人,也不是真要最後徵求一下所有人的意見,而是要把所有人綁在一條船上。幾十年的工作經驗告訴李平安,當一件事大家都參加了,出了事誰也跑不了時,那也就不會出事了,「咱們這些人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有些事情咱們不相信,但咱們的職工文化水平普遍不高,這些事情在他們中還是很有市場的……」
「李書記?」李平安說完一轉臉,把話頭交給了身邊的礦黨委書記李良。剛剛所有人在李平安的掃視下都低下頭,但李平安不能這麼就放過他們,最起碼他要拉上跟他平級的那個。
一見真是躲不過了,李良索性直接表了個態,「這種東西有人說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反正我是不信的,但毛老人家也教育我們,做事要講究方式、方法。咱們做普通職工的思想工作,就要從他們的觀點出發嘛……」
這年頭科技越來越發達,封建迷信反而越有市場。而且越是有地位的人越是信得厲害,前年集團公司新辦公大樓選址,去年老辦公大樓改建,最終方案據說都是花大價錢專門去北京請高人給看了才定的。
這次冒頂事故之後發生的事情的確詭異,但絕對沒人傳的那麼邪,出事的就是劉澈他們隊的掘進頭。都說有白衣女鬼在巷道裡飄來飄去,劉澈現在每天都在那個掘進頭工作,其實連個鬼的影子也沒見到過。
今年是劉澈畢業後的第四個年頭,同時也是最焦頭爛額的一年。好不容易年前提的主管技術的副隊長,屁股還沒捂熱吶就被擼了,而且按照規定三年之內還不能再被提拔。這怨不了別人,誰叫他攤上了呢?
柳河礦已經連續兩年未出現重傷以上事故,他倒好,剛當上技術副隊長,掘進二隊一下子就出了個冒頂——也就是塌方事故,一死一重傷,好死不死那天剛好還是他帶班入井,連個脫身的理由都沒有。
自中國十大危險職業開始評選以來,第一名就一直是礦工,在礦上工作過幾年的人或多或少都會遇到過些危險。別人不說,劉澈自己就曾差點被冒頂的石頭砸死,那是他來到礦上的第一年,一次他剛從一段煤巷中走過去,後面就塌了三米多寬的一段巷道,幾塊臉盆大的石頭就砸在了他背後不到一米的地方。劉澈轉臉看到的時候,冒了一頭的冷汗。
瓦斯爆炸大家都聽說過,劉澈曾聽一名東北過來的職工,講他原來單位發生的一次瓦斯爆炸,那還是一對產能只有十幾萬噸的小礦井,爆炸發生的時候,十幾噸的罐籠被從幾百米深的地下頂出來,又飛出了兩百多米才落地,礦井口附近半徑一里地範圍內的玻璃全被震碎。那名職工給劉澈說起這事來當時臉還是白的,爆炸發生的時候他已經換好了工作服,正準備下井。
其實煤塵爆炸比瓦斯爆炸更恐怖,1942年4月26日,日本統治下的滿洲國遼寧本溪湖煤礦發生了一次煤塵爆炸,直接導致1549名礦工遇難,這也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場礦難。
煤塵爆炸的恐怖之處在於它能產生兩千度以上的高溫,爆炸所需的溫度卻只要三百度左右。這樣導致的結果是,煤塵爆炸從來都不是炸一下就完事的,一次煤塵爆炸後會連著一串爆炸,甚至引發整個礦井大爆炸。
不要動不動就拿美國來舉例子,說印度也是發展中國家,經濟還不如中國呢怎樣怎樣……歐美、印度的煤礦之所以那麼安全,一個很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地質條件好。
在歐美超過六成的煤炭產量都是露天煤礦完成的,印度露天煤礦的產量甚至佔到總產量的近八成。即便是井工煤礦,地質條件也都好的——煤炭直接開挖掘機進去就能挖,拉煤的大卡車甚至可以開到工作面裝車,簡單的跟工地上拉土似的。
而中國是個多山的國家,露天礦的產量連百分之五都達不到,井工煤礦大部分也都條件惡劣,有些甚至只能用恐怖來形容:工作面湧出的地下水能燙熟人的腳;掘進頭的空氣抽出來直接就能燒;地下壓力之大,剛挖好的煤巷進去幹活的時候還是平平整整的,出來的時候就完全不認識了——底板上,頂板上,兩幫上全是鼓起的一個個桌子面大的包。以中國煤礦的地質條件,如果讓印度人來采,很多煤礦會全軍覆沒。
如果這時候有誰湊近劉澈看的話就會發現,他一邊聽著領導的講話,一邊其實根本什麼都沒記,只是在筆記本上亂劃。
劉澈又偷看了一眼身前不遠的那個老農一樣的人,那是個六十來歲的乾瘦老頭,從他的角度可以明顯看出這人是個駝背。一件破舊的灰藍色上衣,土黃色的褲子,露在外面的皮膚也都曬成了暗黃色,粗黑而寬大的手掌顯得有些髒,一看就是常年頂著日頭干力氣活的人。
最開始聽別人說起請高人的時候,依稀就有人提過這個人,他叫劉羅鍋,他這個劉羅鍋可不是乾隆年間的宰相,而是一個道士。
只是劉澈沒想到,這樣一個名聲在外的高人,竟會如此的「樸素」,甚至說樸素都有點不貼切,他穿的完全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裝束,現在農村只要家裡不是過得太困難的,也不會再這麼穿。看看現在新聞上的那些大師、半仙什麼的,一個個穿得可比明星都氣派。對於礦上最近出現的事情,早就有人喊著該去請個高人來弄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