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暖閣,弘治帝一般都是在此批閱奏折,此刻他正在看一份延綏鎮巡撫陳壽上奏的韃靼火篩部犯邊的告急奏折。
延綏鎮在明初時是管轄著整個河套的,不過後來明朝軍力衰退,不得不放棄河套地區,撤關外衛所回關內。河套地區先後被瓦剌、韃靼各部佔據,延綏鎮也成為明朝和蒙古諸部交戰最為頻繁的地方。如今河套地區成為韃靼的火篩部駐牧之地,火篩部時常犯邊,打明朝秋風。如今正值秋收,火篩部又來搶糧了。
弘治帝看了看內閣只是要求嚴防死守,不得出擊的票擬,不禁皺起了眉頭。他是希望主動出擊,可是內閣和臣們都不希望朝廷大動干戈,只是要求西北各鎮嚴防死守便是。只有兵部尚書劉大夏上表,希望重設三邊總制,加強對蒙古諸部的打擊外,其他大臣都不同意出擊。
弘治帝無法,只得搖頭在內閣的票擬上批紅。
……
朱厚照急匆匆的奔進乾清宮,不待侍立的太監們稟報,便直驅暖閣。
弘治帝看到朱厚照進來,緊鎖的眉頭不由得一展,笑著道:「厚照來了!」
朱厚照急切的道:「父皇,昨日出宮是兒臣的主意,鍾侍讀和劉瑾、谷大用他們都勸我了,是我執意要出宮去散散心的。他們都是我身邊的人,你把他們都打廢了,以後誰還敢跟著我呀?」
弘治聽了呵地一聲笑了,他緩緩坐下,瞪了兒子一眼道:「知道護人了?哼!當朕不知道你如何胡鬧麼?若沒有這般人鼓動,朕看你也想不出這許多胡鬧的花樣。谷大用、劉瑾那般人只知道討好你,弄些不上檯面的小兒花樣來嬉戲,教訓他們一下也是應該的」。
朱厚照聽父皇語氣平和,不禁放心地嘻嘻笑起來,他一屁股坐在弘治身邊,忍不住涎著臉扯住弘治的胳膊哀求道:「那鍾侍讀呢?人家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經不得打的,再說他可是極力勸阻我出宮的!就不要打他了吧?」
鍾宇講的那些天方夜譚的故事,對朱厚照的吸引力不亞於劉瑾等人的雜耍馬戲,那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甚至做夢都想不到除了大明,世上還有這麼些多姿多彩的地方,相識雖然時間不長,可是從小作為獨生子的朱厚照,早已把鍾宇當成了他的大哥般的親人。
鍾宇侍讀太子,不講四書五經,只講山川河流、風**俗,甚至異域他國的事情,弘治帝自有耳目通報,也早已事先知曉了。不過弘治自已頗好音樂和繪畫,臣子們常常為此再三進言,擔心皇帝耽於此道,誤了政務。弘治每次聽了都只是一笑置之,認為是酸儒之見,所以他對於太子博聞雜學也不以為然。
在他想來鍾宇在青州頗有才名,只是一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便足見其才情,才學自是不凡。而他不講聖人之言,卻從旁門左道入手,想來也是知道太子的脾性秉性,所以才棄了『讀萬卷書』而用『行萬里路』的法子教授太子,也算是頗費苦心了,因此對他算是頗為讚賞。
弘治帝哼道:「鍾宇嘛此人倒是個允允武的可造之材,此人在青州頗有才名,詩詞做的也是極好,詩書經必也是極其精通的。可是他知道皇兒你不喜歡那些找本宣科的說教,他便通過講你喜歡的故事,來讓你學東西,嗯,不是個愚腐的愣頭青,朕很喜歡呢。你莫要小看他是個書生,他於兵事上倒是也頗有見解。他初次見朕就給提了不少平倭的策略,我把他的一些策略交給兵部審議,許多策略兵部的劉大夏見了都讚不絕口。兵部把他的一些策略整理歸納,交給浙江都指揮使、平倭總兵呂隆緒執行,如今著實成效不小,浙江的倭寇基本上已經肅清了。」
如果鍾宇知道弘治帝對他評價如此高的,一定會感激涕零,大呼知己的!
朱厚照笑著道:「是啊,鍾侍讀與軍略戰法上確實是頗有見解,這幾日正遇兒臣整日推演戰例呢。而且鍾侍讀與軍械上也頗有研究,那千里眼和沙盤都是他發明的,微臣覺得頗為實用呢!還有鍾侍讀對火槍還有很多的改進建議呢,還說按照若是都裝備按他的要求打造的火槍手,足以對抗等量蒙古鐵騎呢!」
這幾日鍾宇整日與太子討論武事、推演戰例的事情,弘治帝自然是知道的。一張一弛,寬嚴相濟,才是武之道。弘治帝自覺如今大明在自己手裡也總體算是天下晏然,百姓安康。可是鬆弛的日子過慣了,要想在收緊起來就難了。弘治帝未嘗不艷羨太祖皇帝和皇帝的武功,可是每次一弘治帝開疆拓土、追求武功的念頭冒出一點苗頭,朝臣就前仆後繼的來撲滅。
弘治帝自覺自己身體漸漸的不支,如今也就斷了這個念頭。可是見自己的太子頗喜武事,倒是頗有一些想法,自己做周、漢,為自己兒子打下豐厚的根基,或許可以成就自己的兒子,讓自己的兒子有機會做周武、漢武,讓自己兒子成就照耀史冊的明武。是以弘治帝對鍾宇跟朱厚照鑽研武事,倒沒有太多的反對。若要成就光耀千古的明武,自然要熟悉武事。
弘治帝輕輕笑起來:「嗯,此人對采不凡,軍事上也是頗有造詣。如今朝中六部尚書都已垂垂老矣,幾位大學士年紀更是不輕,父皇覺得,這人若再好好磨煉一番,將來必是我兒得力的臂膀。」。
朱厚照不禁奇怪的道:「那父皇既然喜歡他,為什還要廷杖他?」
弘治帝滿含慈愛的看了一眼朱厚照,溫和的說道:「皇兒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有些帝王心術也該學學了。為君之道自然要恩威並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既要讓臣子懷恩,又要讓其有敬畏之心,讓他明白,榮辱恩寵俱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間。呵呵,此人年輕莽撞,遇事喜歡用計弄險,若不經過一番磨煉,少年得志,自恃才智,難免要目中無人,那時好好一個柱樑之材,便要成為驕橫跋扈的權臣了,懂麼?」
朱厚照啊了一聲,似懂非
懂地道:「原來……父皇要磨磨鍾侍讀,就好比……就好比兒臣讓人熬鷹一樣,只有磨掉了它的野性,他才能讓他俯首聽命。父皇對鍾侍讀也是這樣,越是要用他,越是要好好折騰折騰他,讓他服服帖帖的,是嗎?可是父皇為什麼要撤掉他的伴讀,兒臣很喜歡鍾侍讀給我伴讀!」
弘治帝見自己兒子前面的話似乎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可是後邊的話又有些幼稚了,不由的滿含慈愛的對朱厚照微笑道:「君王的雷霆可不全是廷杖之類的責打啊,這除官降職自然也是雷霆的一部分!」
朱厚照聽了自己父皇的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不過隨即想起鍾宇和劉瑾谷大用他們被提走去受刑時的哀嚎求告,不由得又道:「那父皇可不可以換個方法磨練啊?這廷杖可是會打死人的啊,就是打不死,打殘了也不好啊,鍾侍讀可是還要大用的?」
弘治帝笑道:「放心吧,只是小作懲戒,不會打死他們的。這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哼,他們敢帶你出入煙花之地,打死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