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多時,又有宮女來回,說是皇上正將我母親架在火上烤炙,那時候我只有五歲,被那宮女的描述嚇得魂飛魄散!」
「宮中奶娘帶著已經不會哭鬧的我,趕過去的時候,皇上正站在一堆將要燃盡的火堆旁邊,吩咐下人:此乃上好花肥,需將這些花肥撒在院中牡丹之下,來年定能開得滿園芬芳……」
宮赫蓮的話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了一下,片刻之後,聲音暗沉若夜鴉低咽:「我那時才知,皇上新寵了一女子,那女子極愛牡丹,極惡荷蓮……」
「我在奶娘的懷裡,嚇得瑟瑟發抖,看著那火堆當中沒有燃盡的焦黑之物,肝膽俱碎!」
「後來,皇上將我母之衣冠葬在這距離皇城十餘里的荒郊野外,從此再不過問!就好像他的生活當中,從來沒有我母親出現過一般!」
「這十幾年來,我每逢不開心的時候,就會到這裡來住上一段時間,待到我長大一些,手中有了一些權力之後,又將這墳陵擴大了不少……」
他喃喃說著,伸手輕輕扶上畫中之人的臉頰,語帶哽咽:「這裡,才是我宮赫蓮真正的家!」
良久,良久,他的目光從畫中人身上收回,這才想起身後還有沐雲歌這麼一個聽眾一般,轉身看了過來。
卻見雲歌趴在棋盤之上,哭得淚眼婆娑哽咽不已,此時正放了手臂在唇邊,狠狠的咬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那模樣,委實讓人憐愛不已。
宮赫蓮仰頭,紅了眼眶哈哈一笑,仰頭又灌下幾口烈酒,邁步走到雲歌的面前,一屁股坐在剛才和雲歌對弈的位置上。
定定的看著她,沉沉道來:「雲歌,你若問我這普天之下,我最恨何人,我定會毫不遲疑的回答,我最恨的,就是我的親爹皇上!」
「他的江山我半點兒也不想要,因為我覺得這江山污穢齷齪,我嫌髒!」
許是雲歌的眼淚讓他放鬆了平時裡緊繃著的心弦,許是他真的喝酒太快太急有了醉意,他手一伸,將雲歌的手一把捏住。
他身上的恨意,就通過這手腕上面的力道傳了過來,痛得雲歌差點就叫出了聲來。
他卻醉眼迷濛,繼續說:「展家的人圖謀兵變逼宮已經是一兩年的時間,其實我早有察覺,卻也不出言提醒那皇位之上的人,我就是要看著他枉死在別人的手中……那日,那日,我聽見有宦官喊了一聲皇上被刺了……哈哈,你知道嗎雲歌,那是我聽過最好聽的話了!哈哈哈……」
他失了平日風度,抓著雲歌的手不停傾述,知道她口不能言,自然是只顧著自己往痛快了的說,說著哈哈哈的狂笑不已。
酒釀的香氣撲面而來,雲歌覺得自己似乎也跟著迷糊犯醉起來。
雲歌從來都不知道外表風光無限的宮赫蓮,背地裡居然會有這麼錐心刺骨的往事,今日聽他慢慢道出,居然也是一個身世可憐的娃呀!
不能出言安慰,就只有陪著他悲傷一把了!
雲歌的眼淚洶湧決堤,開始的時候還是同情宮赫蓮,看別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淚。
可是,後來的時候,卻是真的為自己而哭了!
前前後後發生了諸多的事情,梅姨娘的,沐王爺的,佟媽的,後巷**的,國破家亡的……每一件,都值得她嚎啕大哭一番。
可是,她還從來沒有為這些人和事流過一滴眼淚,今日,索性就陪了這苦命前太子,往死了的哭一回吧!
情緒失去控制,就相當於滔天洪水沖破了堤壩,雲歌哭得好一個昏天黑地暗無天日飛沙走石!
對面的宮赫蓮已經把一罈子花彫喝得所剩無幾,心中的鬱悶煩結也疏散得差不多了。
卻見她還趴在那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淒慘不已,不由得噗嗤一笑,伸手過來幫她擦眼淚。
沾了花彫香氣的聲音,更是勾人魂魄一般,低沉溫厚:「別哭啦!本來就長得不好看,哭腫了眼睛就更加醜啦!」
這麼譏諷的話,雲歌居然聽出了幾分寵溺的味道。
他眉目微醺若含情,直叫人神思飄忽就要深陷下去!
雲歌急忙伸手在桌下狠狠的揪了自己一把:沐雲歌呀沐雲歌,你看看清楚了,在你面前坐著的就是一隻妖孽呀,他是要用你來對付段少宇,要用你來對付北漠的百萬雄兵呢……你可千萬,千萬不能著了他的道道呀!
狠狠的抽了一口氣,雲歌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動也沒有動過的銀杯,將杯中酒液全部灌進了口中。
放下杯子,雲歌垂眉斂目,將自己的手從宮赫蓮的掌中抽回。
對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自己想要出去走走,各處看看。
剛剛一起身,宮赫蓮卻將她往下一拽,她差點栽倒在他的懷中,嚇得她急忙用手撐了桌面,這才穩住了身形。
饒是如此,也依舊嚇得夠嗆,往後面蹬蹬連退了幾步,慌亂的看著他,那神色畏懼如虎。
宮赫蓮眉心慢慢蹙起,單手托腮醉眼朦朧的看著她:「沐雲歌,我有那麼可怕嗎?你就再陪我坐一會兒怎麼了?」
見雲歌搖頭,並不上前,他又低聲嘟噥說道:「沐雲歌,你就再陪我坐一會兒吧……我心裡憋了好多話,好多話……」
「……」雲歌張了張嘴,然後又擺了擺手。
他斜眼看她一會兒,突然嘿嘿邪笑起來:「雲歌,酒後亂1性你可聽過?這墓室裡面就我們兩個人,你若不陪我說話,我就把你……,雖然你長得不是很合我心意,不過墓室裡面光線本來就暗,我就權當看不見了!」
雲歌見他言語更加荒誕,生怕他說出更加出格的話,或者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來,只好小心的挨了凳子,斜著身子坐在那裡。
他是真的喝醉了。
連日奔波逃命,他一刻也不敢放鬆,他不想死,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
今日難得在這個沒人打擾的環境當中,面對著一個啞巴,盡情的暢言傾述,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呀。
他絮絮叨叨的又說了許多,多數是些關於他兒時對於母親的記憶,溫情又傷感……
雲歌一直都是半低著頭,看地上模糊的光影,不怎麼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