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被送進醫院搶救,她一直以來都有心臟病,也一直用西藥保著。
醫生曾今幾次私下裡叮囑我們,說以她現在病情來說,已經受不了任何刺激了,能夠過一年,是一年。
這些年來,我姐脾氣也收斂了一些,雖然還是有時候會找我媽吵架,至少沒有以前那麼凶了。
而我爸也將自己老煙民這個愛好給活生生戒掉了。
我們是多麼怕失去她。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生病,滿身長滿了麻疹,又癢又紅,躺在床上夜晚睡覺都睡不著,我媽怕我總是去抓水泡。
整個通宵都不睡覺,抱著我在床上給我吹著,一面拿著手中棕樹葉子做的老蒲扇給我扇著風,一面扇一面哄著我說,「文靜乖,不抓,抓破了,會留疤,留疤長大後就不漂亮了。」
她哄著我,風是涼的,我很癢,很想抓,更想哭,便真的在她懷中哼哼唧唧哭了起來,她滿是心疼摸著我額頭,用那雙粗糙的手擦去我眼淚,說,「不哭,不哭,媽媽給文靜吹吹。」
她是一位慈祥的母親,雖然經常愛嘮叨,可對我和我姐是真的好,操了一輩子的心,我怎麼都沒想到今天的她會倒在這一場爭吵中。
我蹲在醫院走廊處捂著臉無聲哭了出來,我姐坐在走廊哪裡張口就罵站在離我一米遠的林安航,她聲音有些激動,她說,「林安航,宋文靜嫁給你真是她瞎眼了,要是我媽有個什麼好歹,我讓你媽陪葬!」
我姐零零碎碎又罵了幾句,可林安航始終都沒有還口,他站在一米遠的地方,外面的陽光將他影子拉長,像是長出了籐蔓將地下陽光分成斑駁的光陰。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在我面前,想要伸出手似乎是要安慰我,我捂著臉沒有看他,只是說了一句,「先別碰我,讓我好好靜一靜。」
他手伸到一半,像是機械出現故障緩緩收了回去,他陪著我坐在那裡許久,直到醫生從病房走了出來,翻著手中我媽的病歷本看了許久,面色有些凝重的說,「病人今天受的刺激有點兒大,上次我就叮囑過你們,讓你們小年輕們有點脾氣沒處發,就在外面找棵樹罵乾淨,回來的時候該幹嘛幹嘛,可今天這樣的情況,似乎我的話你們根本就沒聽。」
我爸一大把年紀了,這輩子除了在我媽面前沒硬過骨頭,可在外面最起碼爺們兒的臉皮和腰骨還是有的,醫生開場白就是開罵,我爸跟個小學生一樣,唯唯若若,生怕自己一個表情不對,醫生撒手就不管我媽了。
一大老爺們兒,此刻竟然這樣膽小如鼠,心裡更加酸了酸。
醫生罵了幾句,大概也見我爸一把年紀了,他又比我爸小上十幾歲,在罵下去肯定是不成樣子了,便拍了拍我爸肩頭說,「您別急,心臟病也不是說什麼不治之症,下回注意就好。」
說完,便將手中的病歷本一合,我爸在後面連聲多謝,麻煩了。
我姐站在一旁看著我爸這樣慇勤的模樣,他從小就教育我們我們,做人應該要直起腰桿,在正義面前所有歪門邪道都是屁用都沒有。
必將被正義給滅掉,可現在的他,卻將腰桿軟成那樣,哪裡還有當初那種看一眼我和我姐都要顫三抖的氣勢。
我和我姐對視一眼,各自心知肚明,我讓我爸先回家休息一趟,他看了許久,然後看到我外露在外的傷痕,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你別怪我,我和你媽要了一輩子的臉,這半截身子都被黃土給蓋半了,我們丟不起這個人。」
我說,「我明白。」
他又看了我許久,「既然懷孕了,你就先回家,這裡有我和你姐看著。」
他看了我身後的林安航一眼,沒說話。
我嗯了一聲,或者此時順著我爸是最好的選擇,如果在此刻我還跟他倔,他一定會怪我不懂事。
我姐走上來握住我手,「你好好回家睡一覺,這裡有我,我告訴你,你現在懷孕了,女人虧待什麼,都不能虧待自己。」
我明白,宋濂不會說什麼感動的話,她這樣簡單又純粹的關心讓我覺得,她開始長大了,也知道獨當一面了,再也不是當年帶著我滿山掏鳥窩的瘋丫頭了。
我離開的醫院時,正在門口等車,側臉一看便看見幾輛黑色車拍著循序開了過來正好停在醫院,為首的是一輛商務型的車,車門被人推來,被穿著黑色西裝的司機模樣的人扶了下來,下來的人頭髮發白,醫生早已經站在大門口迎接。
我看了一眼,身體往大石柱旁躲了過去,果然下一刻,那輛為首的商務車後座被人從後面推來,下來的正是許深霖。
他下車後,換過黑色西裝的人,由他扶著那位長者,頭髮發白的老人似乎和醫生很熟,兩個人站在大門口寒暄了一段時間。
醫生便引著他們進去,許深霖也是一如既往沒有很多話,沉默不語跟在身後,偶爾會說幾句話。
隔的太遠我聽不清楚,不過今天真巧,在醫院居然都能夠碰見他,要不是我今天四處看了兩眼,剛才要是直接就那麼撞上了,真是尷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正打算等許深霖他們那一大隊人馬離開,跑去開車的林安航直接將車開在一米開外,車窗打開正看見他對我揮著手喊了一句,「文靜!我在這裡!上車!」
我還沒來得及從許深霖那方向收回視線,他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怎麼了,在那一霎忽然轉過臉看了我過來。
我剛想躲都沒來得及,正好和他視線相撞。
隔的太遠我只看見他臉的輪廓,他身邊的長者見他停了下來,似乎是問了他一句怎麼了?
他低頭說了一句什麼,我還來不及去辨別。
林安航見我愣在那裡始終沒有動,乾脆將車停在大門口,推開車門就對著我跑了過來,說,「文靜,我們先上車吧,現在天氣挺熱的,我們先回家說。」
我怕林安航發現我異樣,立馬頭都沒回,隨著林安航上了他車。
當車開離了醫院後我才鬆了一口氣,林安航見我一副做賊的模樣,有些莫名其妙問了一句,「怎麼了?也不說話。」
我將臉別過,看向窗外,冷淡的說,「沒什麼好說的。」
他識趣的閉了閉嘴,只管專心的開著車,外面的風景往後滑的很快,都只能撲捉到一些建築輪廓和樹影,我望著車窗外發呆。
專注開車的林安航忽然又再次開口說,「文靜,今天你說的話,讓我覺得很自責,我承認是我對不起你。」
這樣的氛圍太適合談心了,如果剛才我沒在那一瞬間看見許深霖,或許這是我和林安航做了五年夫妻最適合坦白心跡的時機,可現在我整個人思維特別混沌。
林安航語氣深重的說這樣的話,我也沒有多少反應,只是冷淡的敷衍應了一下。
他見我沒有接他話,有些尷尬的將車打了一個彎,乾脆將車停在一個路邊,從口袋裡抽出一包煙剛想點燃,側臉看了坐在一旁的我一眼。
又將手中的煙放了回去,我沒說話,他似乎是還沒想好說什麼,車內氣氛有點沉默,只聽見窗外隱約傳來幾聲汽鳴聲。
他將收音機打開,傍晚的電台一向矯情的可怕,電台裡的dj是一個女聲,她一字一句帶著深厚的感情念著說,假如有一天,在你身邊的人不是我。
dj密密麻麻念了一通,我只是清晰聽見王菲空靈的聲音在電台裡飄忽不定,像是空中懸浮的雲。
「你現在一定覺得我特別失敗,文靜,你先前問我愛不愛蘇茜,其實我根本沒辦法回答你,我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愛不愛她,她很好,在我孤單的時候陪我,在我餓了的時候會半夜起來給我煮一碗麵,在我失落的時候可以讓我傾訴給我最好的陪伴,我只是享受她帶給我的舒適。」
我靜靜的聽著,他接著說,「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個好妻子,雖然我比你大那麼多,可你做事情向來是有條不紊,有時候我都覺得我們年齡是不是處在同一個階段,我的生活需要刺激,大概我就是貪圖蘇茜能夠給我帶來刺激,而我在和蘇茜在一起時到現在,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和你離婚,一直都沒想過,我一直覺得自己是該和你過一輩子的。」
林安航說完,手揉了揉眉心,似乎這段時間他很累,這樣去看他,沒有了意氣風發,眼角有著細小的細紋,這是時間留下的痕跡,都是從歲月裡擠出來的。
看上去有點滄桑和頹廢。
他總結了一句,「我不會和你離婚的。」
我看他這樣一幅模樣,輕聲問,「我有說過會和你離婚嗎?」
他有些頹然的眼睛忽然像是瞬間跳進光芒一樣,訝異的問,「是嗎?」
我看向擋風玻璃外的人群,手緊緊拽住手提包的袋子,漠然的說了一句,「是,但我有個要求,你和蘇茜必須斷,並且她的孩子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