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雲穿著大紅鏤金百蝶穿花裙子,碎辮子垂在肩頭,兩隻白玉鈴鐺掛在腰間,隨著走動叮噹作響,雖然只有十來歲,可小小年紀已然被錦衣華服襯托得貴不可攀,巴掌大的小臉微揚,看人永遠是斜視,高高在上的,像只傲慢華麗的孔雀。
薛凝雲手裡拎著的那盞蓮花燈,的確如華如玉所說,薄瓷燒製,每一瓣花都是磨成片的玉石,底下兩片大大的綠葉正是上好翡翠打磨出來的,光是這般大的翡翠就不常見,更何況材質還是上佳。
難為薛凝雲小小身量還拎得動它……
饒是傅清揚見多了貴族的奢靡,如此大手筆還是讓她忍不住咋舌。
要不說,有錢,就是這麼任性呢!
薛凝雲看到她的眼神落在自己的燈上,嗤笑一聲隨手將燈丟進路邊草叢,傲慢地道:「我從來不要次等貨,這燈雖也尚好,終比不上妹妹的龍鳳呈祥更添機智!」
壽陽長公主教養女兒的時候,一定沒教她如何低調謙虛!
傅清揚心裡暗歎,嘴角卻勾起一抹天真笑意:「姐姐眼界向來高!只不過姐姐這般隨意就扔了燈,待會兒過去猜燈謎,別人手裡都有燈,姐姐沒有豈不是不妥?」
薛凝雲哼笑一聲,驕傲地抬起頭:「你以為我和別人一般窮酸?來宮裡怎麼可能就備下一盞燈!」
傅清揚露出個羨慕的笑容:「姐姐是壽陽長公主的女兒,永康公府又是一等一的人家,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瞧我,和大姐姐想了好久都想不出該用什麼燈,宮裡來往都是富貴人家,也不好露出小家子氣,只得投機取巧……倒叫姐姐看笑話了!」
薛凝雲生平最要強,一向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但凡比別人差一點就要遷怒,如今見傅清揚主動露出這種窮酸嘴臉,心裡總算稍稍平衡了些,對安定侯府搶走自己風頭的事兒,也沒那麼生氣了。
薛凝雲自得一笑:「算了,下次要是有什麼需要,看在皇后娘娘面上,我自會幫你一把!妹妹不是外人,不用客氣!」
傅清揚連忙討好笑道:「姐姐這樣心善,必能得到果報!唉,早就想和大姐姐去永康公府拜訪姐姐的,只是家裡老太太說了,壽陽長公主不是一般人家,剛回帝都必然有許多應酬要忙,我們去了只怕要添亂……姐姐學識風采我們早就仰慕已久了,等姐姐什麼時候得閒,打發人說一聲,我們必要上門找姐姐說話的!」
一番話捧得薛凝雲愈發飄飄,笑著睨她一眼:「妹妹放心,咱們不是外人,等有了空,我一定打發人去接你們!」
薛凝雲說了會兒子話便走開了,傅清揚歎了口氣,撿起那盞蓮花燈看了看,因為是薄瓷燒製,所以並沒有燒燬,就是被摔碎了幾片花瓣。
「清揚妹妹何必做低伏小?」
傅清揚抬起頭無奈一笑:「剛剛就看你躲在樹後,正想找你說話,偏巧小郡君就來了!」
杜赫打量她手中花燈一眼,搖頭歎道:「小小年紀這般攀比奢靡,可見永康公府平日裡的做派了!」
傅清揚笑了笑:「好歹有個當公主的母親,又是家中獨女,難免嬌慣了些!這種人,你越搭理她,她就越來勁兒,你低個頭服點軟,她反倒覺得沒意思……何必和她計較這些!」
杜赫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手裡損壞的燈,忽然將自己的燈給她,換過那盞蓮花燈笑道:「上元節沒得閒請妹妹出去遊玩,這燈不值錢,我自己繪製的,也是我親手糊出來的,便送給妹妹把玩,妹妹別嫌棄!」
傅清揚笑著看了看,這是盞雙魚燈,畫得惟妙惟肖,十分逼著,材料雖普通,做工卻上佳,點上蠟燭後熱氣會讓雙魚擺尾,仿若水中嬉戲,非常有趣。
傅清揚笑道:「這可比那些子用來攀比的花燈要有含意的多!」
杜赫笑著道:「你喜歡就好!這盞蓮花燈不如送給我怎樣?」
傅清揚驚訝地看著他,忍不住打趣道:「才子佳人以燈相會,莫不是杜玉郎被小郡君的風姿折服?」
杜赫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我是看這上頭玉石翡翠皆為上乘,如今不是北方雪災麼,逃到帝都的饑民很多,我想著拿這些玉石能換不少銀子,也能給饑民添些衣食。」
傅清揚讚歎道:「杜哥哥真是心憂天下,倒教妹妹心生慚愧了!這樣吧,回去我收攏些府上不要的舊衣物,一起捐給那些饑民吧!」
杜赫立馬長長一揖:「那我就代帝都百姓謝妹妹好意了!」
兩人不好離席太久,說笑會兒便回去坐了。
眾人正陪著皇上皇后看龍燈隊表演,時不時響起熱鬧叫好聲,待結束了,又是一番大加賞賜。
忽然,壽陽長公主大聲問道:「雲兒,你的花燈呢?」
薛凝雲一臉委屈,雙眼含淚,要哭不哭的表情十分惹人憐愛。
壽陽長公主立馬放柔了聲音:「好孩子,怎麼了?」
傅清揚心裡一咯登,忽然湧上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薛凝雲目光若有似無地掃向她,淚水滾了下來,委屈泣道:「母親,對不起,花燈被摔壞了……」
那盞花燈可是請了帝都最好的能工巧匠,用了最上乘的玉石翡翠雕琢出來的!說是價值連城一點都不誇張,是她用來給女兒第一次出場準備大出風頭的東西,饒是壽陽都止不住心疼,卻又不好苛責女兒,便大怒罵道:「該死的狗奴才!你們是怎麼跟著郡君的!這麼貴的花燈也不仔細看著,光是上頭一片
花瓣,就是把你們賣了都賠不起!」
跟在薛凝雲身邊的兩個小丫頭嚇得立馬跪下磕頭,聲音惶恐地哀求:「公主贖罪,郡君贖罪……奴婢、奴婢知錯了……」
這番熱鬧,引得所有人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薛凝雲眼中露出得意的光芒,捂著臉小聲哭道:「母親別怪她們,都是女兒的錯,是女兒不小心,剛剛和清揚妹妹說笑,清揚妹妹許是年紀小……」
「可是這盞蓮花燈?」
薛凝雲話還沒說完,忽然一道清亮的男聲將其打斷,讓她心裡一陣惱恨,憤憤抬起臉來看去,燈火闌珊處,一名青衣玉帶的俊秀少年郎,正捧著自己的玉石花燈,笑容疏朗,眼神明澈,遠遠望著自己……
薛凝雲心裡的尖酸刻薄登時灰飛煙滅,只覺得那一盞又一盞的花燈仿似全都開在了心田,燭火裊裊,燒得她雙頰緋紅。
壽陽長公主沉著臉,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拿著郡君的花燈?」
杜赫不急不緩地走出來,淡淡瞟了薛凝雲一眼,恭敬地對壽陽拱了拱手,朗聲道:「小生杜赫,方才喝了酒有些頭疼,便離座四處走走消散酒氣,正巧遇見郡君,因為避嫌,方沒上前和郡君相見。小生見到郡君將這燈狠狠扔在路邊,便好奇撿了起來,想著這花燈價值不菲,縱是修不好,也可以換取不少銀錢!長公主殿下皇室出身,又是國公府夫人,自來見多識廣,想必不會將這些看在眼中,小生卻是個不富裕的,眼見帝都四散饑民無數,便想盡一份綿薄之力……若殿下不在意,可否將這花燈變現,捐助百姓?」
壽陽長公主心裡暗惱,大庭廣眾之下那麼多雙眼看著,她怎麼可能說不?
薛凝雲不等母親開口,立即羞澀笑道:「原來那花燈被杜公子撿去了?杜公子心繫百姓,樂善好施,這燈自然交由杜公子處理,也算全了我和母親一番想為百姓出力的心!」
壽陽長公主轉過頭,看了女兒一眼,心裡忽然明白了些什麼,矜傲地點了點頭:「不錯,既然杜公子有此善心,便代永康公府捐給帝都饑民吧!」
杜赫長長一揖:「長公主和郡君果然善良悲憫,小生替百姓感激不盡!」
皇上終於笑了起來:「壽陽果然教女有方,郡君小小年紀如此識大體,將來還不知道多少人家才俊傾慕於她呢!」
完全忘了剛剛薛凝雲還一臉委屈想坑害別人,也忘了壽陽一幅氣焰滔天大罵奴婢的行為。
壽陽本來還在心疼怨憤,聽到這話立馬高興起來,面上得意地謙遜道:「皇兄可別這般讚她!小丫頭懂個什麼,就是心軟善良了點,不比公主們尊貴絕色!」
薛凝雲雙頰羞紅,蝶翅般的睫毛忽閃,嬌羞無限地看向杜赫,少年青衫風流,俊美無雙,舉止從容,週身氣度瀟灑不羈,正是最吸引小女孩兒的樣子。
可惜杜赫看也沒看她,行了一禮便轉身退下了,臨走前趁人不注意,偷偷向傅清揚眨了眨眼,逗得她差點笑出聲來。
莊皇后漫不經心地捏起小塊糕點,將場下一切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開口道:「雲丫頭這般好心,將自個兒的花燈贈予百姓……本宮這盞牡丹就賜給你吧,也免得獨你手上沒東西!」
薛凝雲立馬欣喜上前跪拜:「多謝皇后舅母!」
牡丹雍容華貴,讓薛凝雲大出了一把風頭,心喜之餘,對促成此事的翩翩少年郎愈發有好感。
壽陽長公主面上也跟著有光,笑著假客氣:「皇嫂可別這樣慣著她!」
莊皇后意味不明地笑起來,別有深意地開口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氣!許是本宮身邊常有清揚丫頭陪伴,對小女孩兒們就格外心軟些,讓本宮一見雲丫頭,就心生喜歡!」
壽陽面色一僵,乾笑著道:「清揚那般伶俐,哪是雲兒可比的……」
方坐下不再說話。
壽陽惱怒地瞪了女兒一眼,見她喜不自勝地把玩著牡丹花燈只顧著跟人得瑟,絲毫沒聽出莊皇后的警告意味,心裡不由恨鐵不成鋼地將她罵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