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戰
又好像是我尚未開始學武的那一年,為了躲避校場上的爹爹,獨自朝著某一個方向走去,然後我看見了大迎與酈國邊境上的山脈,聽見了傍晚山下的狼叫,並在一種惶然與茫然的心情中,獨自上了那座山。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遇見了第一個用溫和而真摯的語氣,開導我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到那個酈國的皇子,可是當我感覺到冰冷的利刃並沒有插進自己的軀體的時候,我猶豫著睜開眼,卻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了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
我寧定了片刻,方才使自己回過神來,果然我又一次幸運地被救了,救我的人,竟然是雲良。
是我的俘虜雲良,是那個身體瘦削、比我更不善言辭、總是沉默而寂靜的雲良。
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會舞刀弄槍的雲良。
睜開眼我看到全的分明是雲良,卻讓我無端感覺看到了多年前那位酈國皇子的眼睛。
我對著雲良凝視片刻,方才搖頭道:「不是的。」
雲良手中的劍尚在滴血,他有些好奇地問道:「什麼?」
雲良的眼睛,確是跟我記憶中那個酈國的皇子有些相像的,只是他們的眼神,卻有著太多不同的地方。
雲良自我見到他的時候起,他的眼神便是寂寥的,尤其是那種蒼白的膚色,以及瘦削的身體,更讓他的眼神多了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鬱鬱之情。
而我多年前見到的那個皇子,雖然我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在夜裡,而我跟他分開的時候,天色也不過剛剛破曉,甚至我看清楚他樣貌的時候,也不過是那些追殺他的人手中的火把短暫照亮黑暗的片刻,可是我就是能夠記得,他的眼神是溫暖而堅毅的。
也許那種溫暖堅毅,並不是來自於真切的記憶,而是由我聽到的那些話組成的感覺,繼而變成了腦中最終的印象。
我看著雲良劍尖的一點點紅色由於太冷而凝固,不再繼續向下,搖頭對他道:「不是的。」
雲良反手刺中了幾個圍過來的人,伸手對我道:「我帶你下山。」
我借力站了起來,卻並不走,只是對雲良道:「我要等阿繼。」
我這才看清楚,原來雲良也帶來了一群人,他們穿的倒是大迎士兵的裝束,我認出他們之中有幾個便是跟雲良一起分到我的手下當奴隸的羅剎俘虜,只不過不像雲良一樣常跟隨著我,甚至還有幾個也看來面生,似乎也是當日爹爹俘虜的那些羅剎人,他們被分在不同的小將領手下。
眼前是大迎的士兵在跟羅剎人廝殺,在大迎與羅剎交界的這種地方,眼前的情景本是再尋常不過,可是我卻越看越是糊塗。
真正的大迎士兵穿著羅剎人的衣服,而雲良這些羅剎人,卻穿著大迎士兵的衣服。這情景若非親眼看見,任誰說起,我都是必不相信的。
大迎的士兵皆是羅剎人的裝扮,或者穿戴整齊、一副精心裝飾過的樣子,或者衣飾不全、一副早早打扮的樣子,分成了兩隊上了山來,第一隊我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他們同時以我和阿繼為目標,第二隊應該是吳圩將軍的人手,極力保護阿繼卻仍不放過我。
而雲良帶來的人,似乎卻只是為了保護我,他們有一部分圍在我的身邊,保持著抵禦的姿態,而另外的一群,卻已經跟那些羅剎裝束的大迎人混戰在了一起。
雲良急道:「你快跟我走。這裡危險,不能久留。」
我道:「阿繼呢?還有……你快讓你帶來的人住手,不要跟他們打鬥。」
雲良回頭看了一眼阿繼,對我道:「你就是跟他在一起,才會招致這場災難。燕鶯,你跟我一起下山,我會保你安然。」
我睜大了眼睛,似乎眼前出現了多麼令人詫異的奇景。
其實只是因為我聽到了絕對令人匪夷所思的話,我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以至於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眼前這個說話的人。
大迎士兵穿著羅剎的服裝互相廝殺,大迎的士兵都想置我於死地,雲良會帶著劍上山,羅剎的人在保護我……這所有的一切讓我一直感到難以置信的情景,都不及雲良的話讓我更加難以置信。
第一,我是因為跟阿繼在一起,才會招致這場災難。
我在山上遇險,是我自己遇到了狼群,而明明是阿繼來救了我,而我整夜因為被狼咬傷而發燒,也是阿繼守在我身邊的。至於後來阿繼聽到山下來了人,背著我上山躲避,之後更是捨命地在保護我的安危。吳圩將軍的人有意針對我,阿繼也是極力反對的。
所以我眼前此刻的處境,若沒有阿繼,我想只會變得更加糟糕。
第二,雲良竟向我叫了兩個字——燕鶯。
若是阿繼叫我燕鶯給我帶來的驚訝只是驚訝與不解,那麼雲良讓我感到的只有震驚。
阿繼向我解釋了稱呼我為燕鶯的緣由,畢竟還是一個與皇上的賜名、許婚有關的故事,畢竟這個故事的一頭關係著阿繼,另一頭關係的人,是跟燕鶯這個名字有關係的兩個人,一開始的短暫時間裡或許是我,但終究還是我的妹妹,並且一直都是。
然而雲良跟這件事情,畢竟是沒有絲毫關係的,不管是他的商人身份,還是他的俘虜來歷。
我驚訝地看著雲良不能做聲,卻是阿繼挺劍刺來:「你說什麼!」
阿繼所問正是我想問
而說不出的話,雲良回手擋開阿繼的劍,淡然說道:「你若真想保護她,先對付那些人再說。你的人手不夠,我的人留下助你如何?」
「你究竟是什麼人?你知道些什麼?」阿繼不回答雲良的話,只是追問。
看似語氣平淡的對話,兩人不但話語中暗藏機鋒,甚至兩人手中的長劍都沒有停下。而他們不約而同刺中的,都是那些第一撥上山來的人,那些羅剎裝扮的大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