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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四零節 阿蕪,你教我 文 / 文昌君

    如同此時只有我二人面面相對,似乎是甚少有過的。

    我打量著燕鶯,燕鶯也在打量著我。

    面對著燕鶯粉妝玉琢的容貌裝扮,以及她那笑吟吟的目光,我忽然感到有些拘謹。我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帳篷上,卻不敢低下頭看看自己,不敢看見自己那一身沾著塵土的衣裳,不敢想像在燕鶯眼中,我是一幅什麼樣子。

    燕鶯看了我許久,方才說道:「阿蕪……阿姐,你剛剛在舞斷劍,那是爹爹教你的嗎?」

    燕鶯叫我這一聲「阿姐」,也是這許多年間不曾有過的事。我心中本來的緊張侷促中,又增加了三分難言的激動,半晌方才囁喏著說道:「是爹……將軍教我的。」

    燕鶯笑道:「常聽人們說,爹爹教你習武教的很費功夫,我知道爹爹經常連日住在校場不回府,想來也是在教你了。爹爹教你的,就是剛才你使的招數嗎?」

    我正想著怎麼跟燕鶯解釋,剛才使出來的既有爹爹教我的,也有三皇子用過的招數時,燕鶯已經又笑道:「阿蕪,爹爹教了你那麼多,你也教教我怎麼樣?」

    我搖頭道:「不行。」我雖不善言辭,也知道怎樣斬釘截鐵地表達否認的意思,我說的很是利落,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燕鶯有些不情願地說道:「為什麼?」

    為什麼呢?燕鶯不學武功,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事情,沒有人確切地跟我說過為什麼。當然我也記得人們曾傳過一種說法,燕鶯是要嫁給宮中的皇子的,所以不需要子承父業,跟著爹爹學武,征戰,當一名將軍。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燕鶯解釋這個傳聞。

    燕鶯見我不語,頓足追問道:「你說啊,為什麼?」

    我怔了怔說道:「將軍一定不肯讓你學。」

    燕鶯有些不服氣地反問:「你怎知道爹爹不肯讓我學?」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知道的,好像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釋,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我於是說道:「那你……自己問將軍,讓他教你。」

    燕鶯忽然斂了笑,看著我的臉認真地說道:「爹爹整日都在忙著教你,哪有時間見我?爹爹不肯讓我學騎馬,不肯讓我學用刀,大迎的那許多男男女女都會的事情,只有我不會,我是勇士須利隆的女兒,可是連騎馬也不會。爹爹不肯讓我學,卻將這些都教給了你,不光是騎馬,還有刀,槍,劍,爹爹會的,都教給了你……」

    燕鶯頓了一下,聲音變得低了許多,也慢了許多:「明明爹爹和娘都不喜歡……」

    我沒有聽清楚燕鶯最後幾個字說了什麼,因為我聽著她剛才的一番話,已經全然驚呆了。

    從來沒有想到過,我當初不願意去學的,後來辛辛苦苦學著的,學了並不能用在戰場上的這些本領,其實是燕鶯想要學的。

    我從來只知道,看見燕鶯跟著娘在府裡的花園中,陽光下,學著繡花的時候,我的心底深處其實是羨慕的,卻從來不曾想過,燕鶯看著我騎著馬,舞者劍,穿梭在被激盪起的灰塵中的時候,也是羨慕的。

    我怔在那裡不知所措,卻聽見燕鶯忽然又笑了起來,聲音清脆:「爹爹教給了你,那你再教我。」

    不能我再次推辭,燕鶯已經走到我面前,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拿著一把短劍。

    「阿蕪,你教我。」燕鶯說得很是認真。

    我一語不發,轉身離去。

    「阿蕪,站住!」伴著燕鶯含怒的嬌叱,身後有兵刃激起的風聲。

    爹爹常說,經年習練武功的人,身體本能的反應往往會快過意識,遇到危險情況,往往還沒有想到該如何抵禦,身體已經自然而然地反抗了。

    或許我習武的年頭太短,算不得經年習武的人,又或許是我的武功真的沒有學好,總之在我聽到異樣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怔在那裡,一動未動,唯有一個念頭在我心裡閃過:燕鶯生氣向我出招了,她沒有武功,這一下只是隨手亂戳,可我若是一回劍,她閃不開,非要受傷不可。

    也就是在我這一閃念間,後背上忽然感到一涼,繼而是尖銳的痛楚。

    然後我聽見了燕鶯失聲的尖叫,以及短劍落地的聲音,我這才有些不可思議地緩緩回過頭來,接著,我看見了愣在那裡,全然不知所措的燕鶯,以及,燕鶯身後,遠遠正在走近的將軍夫人,我的娘。

    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我立時背轉過身去,將受傷的後背隱藏,正面對著燕鶯和娘。

    我知道,娘是來找燕鶯的,我對著呆然而立的燕鶯說道:「夫人來了,來找你。」

    燕鶯沒有回頭,就像是沒有聽見似的,又怔了一瞬,忽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這下輪到我手足無措了,我有些慌亂地說道:「燕鶯,你不要哭。」

    燕鶯哭得愈發凶了,淚珠一顆顆從她臉上滾了下來,她的小嘴倔強又委屈地撇著:「阿蕪,我不是故意的,阿蕪,我只是想……我不想傷你的……你為什麼不躲開……」

    背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我跟著爹爹學了這幾年武功,磕磕碰碰摔摔打打自然都是難免的,但是這樣被兵刃刺傷流血,似乎還是頭一回。

    我看不到傷口的樣子,但是低頭看見地上的短劍,劍尖上帶著一點點紅,我就知道,自己的背上應該是被刺了一個口子,正在流著血。

    我看著那短劍,看著兀自嗚咽難言的燕

    鶯,忽然就像看到了五歲那年,第一次挺劍刺中那個人的自己。

    慌張,驚恐,不知所措。

    我想,燕鶯恐怕跟我當時,是一樣的心情。

    眼看娘越走越近,聞聲漸漸走過來的士兵越來越多,我不由得後退了兩步,並低聲對燕鶯說道:「夫人來了,你快回去。」

    其實我知道自己是退無可退的,周圍都是空曠之處,並沒有任何阻擋,我只是想讓燕鶯快些跟娘離去,並且期望在這夜色之中,沒有人看得到我黑色布衣上的破損,以及不斷流出的鮮血。

    可是沒有等燕鶯跟娘回去,娘的巴掌就已經落到了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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