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遲疑地停下腳步,卻怯怯地不敢直視紀雲琅。
有清晨展曦的陽光從紀雲琅的身後照過來,我緩緩地將目光移向紀雲琅,卻被他週身籠罩的纖纖毫毫太陽光芒照得有些睜不開眼。
我這才發現,紀雲琅也是一身月白色衣衫。
沒有來由地臉上微微一紅,我低聲道:「我……我還有事。我想去看看無名。」
「無名還在昏睡,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何處?」
紀雲琅看了看身邊的黑白雙騎,說道:「上馬再說。」
看來,紀雲琅要與我同去的地方,並不很近。我低聲道:「軍中的防務,都做好了嗎?」
紀雲琅忍不住微笑:「怎麼,昌平毓德大將軍有何高見?」
我一笑不言,紀雲琅的樣子,似是成竹在胸,以他的才能,佈置城防自是不在話下。只是我跟他不知要去什麼地方,而我也不知什麼時候我會找到機會自誅其心,所以關於昨日大迎軍中一行,有些事情我必須告訴紀雲琅。
我拉著紀雲琅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伸手撿起一根斷箭,在地上劃了起來。大迎的主營安置在何處,由此可以推斷軍中總共多少兵力,兵營與馬營相隔多遠就有一個,其密集的程度也可以判斷兵力分佈,還有我看到的那些輜重營的規模,亦是推斷兵力的重要依據。
還有我從主營到了西大營,其間相距多遠,關卡佈置如何。
我一面劃著,一面將我的分析告訴紀雲琅。
紀雲琅臉上的神色漸轉鄭重,待我說完,只是用一種極異樣的眼神看著我。
我看著紀雲琅道:「怎麼,大迎的兵勢比你所料的大,是不是?沒有關係,大迎人多,酈國卻佔地形之利。如今的形勢,酈國維持並不難,若用上奇巧謀略,獲勝也不困難。怕的是大迎尚有後援。酈國國中新遭變故,留在京中的守兵,不可輕易調動。」
紀雲琅看我良久,方才說道:「對方兵勢我早有預料,我料不到的是,你對兵力的佈置分析得這樣精準,你不過是從大迎的軍營中路過一趟。如此見微知著的辨析兵力分佈,即便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也往往不能。」
我心中也早已經想過,為何我看到軍營的方位、疏密,就知道大體的兵力部署呢?這些東西好像本來就在我的腦中,在我想到的時候就已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可是我卻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學過。
我看著遠處的一匹戰馬迷惘片刻,一個士兵正給那戰馬套上鞍子,戰馬輕擺長尾,十分順從,這樣的情景也讓我覺得熟悉。
良久,我才說道:「我連自己何時學過這些,都已經忘了。不過我的父親是大迎第一戰將須利隆,想來這些都是他交給我的。所以我看到大迎的軍營佈置,才會覺得比看到酈國的軍營更加熟悉。」
紀雲琅的眼中有光澤一閃,隨即暗淡:「想不到你父親,也把這些教過你。」
紀雲琅的話透露出了許多重要的信息,讓我一怔之下立刻追問:「你識得我父親?我是家中獨女,父親膝下只有我一個,難道這些東西,我父親不應該教給我嗎?他還教過什麼別的人?」
紀雲琅又是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怎麼你都忘記了嗎?」
我暗自一驚,我不記得前塵往事,當然是因為我曾險些喪命的緣故,雖然無名用她的誅心血淚救了我,我卻仍是喪失了那些記憶。
但是,我不記得往事的事情,我從未跟紀雲琅說過。
而我現在知道了自己為何喪失記憶的原因,我也並不想跟紀雲琅說。
於是我支吾兩聲,淡淡地道:「可能是我今年剛剛失憶過一次的緣故,太久遠的事情,總覺得生疏了。」
紀雲琅點頭道:「一定是的。」然而他的神色,卻似乎並不相信我這個可笑的理由,又似乎他在肯定的事情,是別的什麼。
好在紀雲琅沒有追究我更多,只是跟左右將軍交代了一番,便帶著我上馬而行。
雙馬如龍,奔行如風。
久已不見的白馬與紀雲琅的黑馬並行,曳起我們的衣襟在風中呼呼作響。
我說:「紀雲琅,要去哪裡?」
紀雲琅道:「去了就知道了。」
問了等於白問,卻讓我覺得熟悉。彷彿又回到了我跟紀雲琅打打鬧鬧的那段時光,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我嫁的夫君,簡單粗暴不太正常。
我道:「無名怎麼來的你知道嗎?你見沒見到誰跟她同來?」
紀雲琅道:「應該是她獨自來的。」
那,徐阿姆呢?她怎麼會讓無名獨自出門。
兩匹快馬先是徑直往西邊奔行,繞過了大迎士兵的防衛,方才改道往北。
我心中驚訝,忙道:「再往北數十里,就是大迎邊境了。紀雲琅,你想去幹什麼?」我駭然而笑:「你不會是要……要單槍匹馬偷襲大迎的軍營吧!」
紀雲琅側目瞪著我:「你說呢?」
我打量紀雲琅兩眼,琢磨不透他的真正用意,於是不自然地笑道:「偷襲的話,你這身打扮太醒目了,也太不安全了,沒有鎧甲,很容易就被亂箭射成刺蝟了。」
紀雲琅瞅了我一眼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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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忙回擊道:「你吐一個我看看!」
然後,我就被紀雲琅的目光嚇得連忙勒馬閃開了兩丈遠。
駐足的地方,竟是兩國邊境的那些連綿不絕的雪山。
這個地方,我曾經來過。
和親的時候我們的隊伍從這裡經過,我曾撩開轎子上的軟簾,隔著那方紀雲琅一定要讓我戴上的面紗,遠遠地看見過。
那是九月天氣,秋意初現,草原上的青草兀自努力迎著藍天,迸發著來自大地的力量,顯得愈發濃翠蒼勁。
那時候的山,還是青山連綿,唯獨山頂的白雪不化,連成了一條白線。
後來我假裝失憶,紀雲琅就帶著我重回和親之路。
未出正月的天氣,邊境上還是極為寒冷,積雪未融,一直堆到了半山。
也就是看著山頂這些綿延的雪線,紀雲琅給我講了山尖積雪經年不融的傳說。
那是一個關於心有靈犀的傳說,紀雲琅說,他是相信的,他相信相愛的人,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心緒。
那時候我說,我不信。
紀雲琅,我能夠感應得到你的心痛,我心動的時候你也會有感應,為何,你一直都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