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晗的笑甚是甜美,有如一道鮮美的甜點,一眼望去我的肚中更覺飢餓。我是很想吃飯的,但是整個雪晗居看去似乎連一道小吃的點心都沒有的,眼看日影西移,天色漸晚,卻是一點飯菜的香味也沒有。可是王雪晗留客之意卻甚是誠摯,不住口地跟我說,貴妃娘娘留下用飯,嬪妾著實喜歡跟娘娘說話。
我正猶豫的時候,有承乾殿的宮女進來傳報:皇上請王才人到賞櫻閣,賞晚櫻用酒席。
王雪晗登時滿臉笑容,放脫了我的手問道:「到賞櫻閣用晚宴嗎?皇上果真是風過人,那好極了。不知道皇上還請了誰?」說話間眼風微微向我掃過。
我肚中好笑,這位風過人的紀雲琅,是不會邀請我去的。
那宮女歉然看了我一眼,有些為難地答道:新進宮的六位才人,都在邀請之列。
王雪晗臉上的笑容立時又黯淡了下去,但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王雪晗便笑著向我告辭,卻再也不提一句要跟我一起用飯的話了。
我淡淡一笑,召喚了白隼準備回去。
三月半的天氣,宮中諸般樹木都已經被暖風催開了各色嬌俏的花兒。或燦若雲圖,或麗若朝霞,或艷如霓裳,或秀似仙芝。
白隼在離我不遠處若即若離地跟隨,時而盤旋上升,時而滑翔降落,姿勢優美,鳴聲嘹亮。
我間或伸手撿起地上的落花,湊在鼻端嗅一嗅那殘餘的芬芳。看著暮色中的天空,白隼和一樹樹花,腳步也隨著盲目歡喜的心情而輕快起來。
手中的落花由一朵而變成了一把,我看著白隼飛近,忽然將手中大把花兒向空中拋去。落英如同生了羽翼,輕緩騰空,翩躚落下。白隼一聲長鳴,準確無誤地噙住了一朵花柄,振翅往空中飛去。
我拍手輕笑,卻忽然聽見不遠處有悠悠的歌聲傳了過來。
「從南來了一群雁,也有成雙也有孤單。」
我聞言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尋找歌聲的出處,竟然立刻抬起了頭,看向天上。
天上沒有一群雁,我所見的範圍內空曠數里,有的只是我的白隼。
白隼正在振翅上升,一身雪白的羽毛映著天光中即將隱沒的餘暉。
「沒有成雙,只有孤單。」
可是我的白隼,乃是大迎國的第一猛禽,這種白隼數量稀少,但每一隻都是銳不可當,可以獨自捕食,可以獨自狩獵。所以白隼向來便是獨來獨往,只因為每一隻白隼都足夠強大。
又如這種被人馴服的白隼,還能夠送信。如果跟在主人身邊,一頭白隼抵得上數只蒼鷹和數只信鴿的功用,聽阿繼說,大迎的人們若是出獵時帶上一隻白隼,那麼獵犬和獵鷹都不再需要了。
「成雙的歡天喜地聲嘹亮,孤單的落在後頭飛不上。」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我的白隼,也是整天啼聲嘹亮,可並沒有落在後頭飛不上。
白隼是一種奇怪的鳥兒,兩隻同類除了繁衍後代,從來不會相互靠近的。白隼沒有巢穴,一生無論風霜雨雪,皆在樹枝或者巖壁上棲息。唯有產卵之時,方才在山巖空穴處棲息。而且雌的白隼產下卵後孵出幼鳥哺食三日之後,便即會離去。
如此幼鳥為了生存,便會飛離巢穴,單獨覓食。
有自小便死去的小白隼,可是沒有哪一隻活著的白隼,會落在後頭飛不上。
歌聲漸漸地轉為戚哀,我的笑容也漸漸地從臉上消失了。
「不看成雙,只看孤單,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
那歌聲輕柔婉轉,渾不似大迎女子清脆嘹亮的聲音,但其中種種曲折回還之處,卻也讓人忍不住為之心動神搖。
我望著空中迴旋的白隼怔怔地想,這只搏擊長空、萬里風雲任迴翔的鳥兒,會孤單嗎?
天色暗的極快,不過是一支小曲兒的功夫,先前的那些未曾隨著夕陽湮沒而斂去的流光,已然在轉瞬間不可見了。
月亮已經在天光黯淡的時刻裡升了起來,沒有了天邊霞光的神彩,月光的清輝方才一瀉如銀。
月光下的白羽帶著奇異的奪目色彩,我向著空中揮了揮手,舉步卻是順著歌聲的方向走了過去。
有女子用同樣的姿態向我走來,不過我的目光是在尋找她,而她的目光卻是順著白隼降落的方向,方才落在了我的身上。
白隼的翅膀激起的風兒,蕩漾了空中和地上的落花,在我身邊盤旋。而那女子則止步於一株梨樹之下,月白色的裙裾亦將紛揚落下的白色花瓣承載。
我怔了片刻,方才說道:「你是薛靈嫣。」
那女子恍然回過神來,說了一句「嬪妾見過貴妃」,斂裾便要行禮。
我微微一笑,說道:「不必多禮了,你早已見過我了,我也早已見過了你,又何必非要行了禮,才算是見過呢。」
薛靈嫣的笑聲一如她的歌聲,帶著輕柔婉轉,帶著飄忽悠遠:「那還請貴妃娘娘恕過嬪妾的不恭。」
月輝下薛靈嫣的目光流轉,來來回回總在白隼身上。
我笑道:「方纔是你在唱歌兒吧,你唱的很好聽,可是你唱的是大雁,我的這只卻是白隼。」
「隼?」
薛靈嫣問得驚奇,問得簡單。說明她的好奇,確是只為了這隻鳥兒的品類而發。
「是,隼,大迎的第一猛禽,不似大雁那樣溫和的。」我答道。
薛靈嫣似是沒有聽到我的話,只是走近兩步,說道:「我能摸摸它嗎?」
薛靈嫣的歌聲裡帶著憂愁,然而她此時的神態卻是十足天真的模樣。她的面容比之王雪晗,更像是十四五歲的少女。看著她小心翼翼又滿心祈求的樣子,我心中忽然微微一動,似乎,這樣的小女孩兒,這樣的神情,這樣的稚氣,我曾在哪裡見到過一樣。而且,讓人無法抗拒。
我伸平了手臂,讓白隼從肩頭走到了肘彎。它長得這樣快,吃得這麼重,我的一隻臂膀已經有些承受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