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府害怕福漢,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福漢血戰沙場的傳奇他聽說過,福漢素來看不慣漢族官員他也曉得,還有福漢凶巴巴的眼神以及臉上那條如同蜈蚣一樣的傷疤他也見過。更讓他提心吊膽的是他總覺著福漢到了山東以後大張旗鼓地抓割辮子黨是衝著他來的。
劉知府匆匆忙忙地走到門口,他又轉回頭來對送信的官差說:「你趕緊去趟徽州會館,到了那裡以後找楊會長。見了楊會長以後,你就告訴他,今晚我要在會館宴請貴客,讓他按照我前陣子吩咐他準備酒菜,告訴他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官差趕緊應承著去徽州會館送信。
劉知府出了府衙大門,一出門便看見了等候在台階下的福漢。福漢穿了一身便裝,衣服上沾滿了泥水,這幅造型減少了劉知府的心頭忌憚。
劉知府慌著下台階,光惦記著給福漢請安,最後一級台階一腳踩空,打了個趔趄,差點撲倒在地上。福漢眼疾手快,趕緊伸手扶了他一把,他這才沒有撲倒在地上。劉知府不由地感激莫名,趕緊連聲道謝。他抬頭看看福漢的臉,看見福漢目光溫和,臉上帶著笑,劉知府感動的差點哭了。
站在劉知府眼前的既不是殺敵的勇士,也不是挑剔的巡撫,更不是狹隘的的民族主義者,分明是一個寬厚有禮的長者。劉知府莫名感動,心裡一顫,鼻子一酸,雙眼模糊,眼淚差點流出來。
「卑職不知道巡撫大人駕到,罪該萬死。」劉知府嘴裡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單腿跪地給福漢請安。
福漢彎下腰,伸出兩手把劉知府扶住,然後說:「劉大人太客氣,這次來東昌府太過倉促,沒有來得及提前派人送信。希望沒有給劉大人添什麼麻煩。」
「巡撫大人這麼說,實在讓卑職無言以對,慚愧得很。」劉知府一邊說著,一邊點頭哈腰地在前面帶路,引著福漢到了府衙大堂裡。
進了大堂,劉知府請福漢落座。福漢落座之前,劉知府怕椅子不乾淨,先是彎腰用嘴吹了兩口,然後又伸出衣服袖子煞有其事地擦了擦。他大聲吆喝著師爺趕緊給巡撫大人準備茶點,然後垂手立在福漢跟前伺候著。
「劉大人,你也坐下吧。你站在跟前,老朽我也不舒服呀。」
「巡撫大人既是上級,又是長輩。在上級和長輩面前,我怎麼敢坐下,也不成體統。」劉知府趕緊低眉順眼地說。
很快茶水點心之類的東西就端了上來,劉知府親自給福漢斟滿茶,然後雙手捧著端給福漢說:「大人嘗嘗今年的新茶,是卑職專門委託南方客商從福建捎來的新茶。原本茶葉一到,就惦記著給您老人家送去的,只是這幾天公務繁忙,一時疏忽了。」
「我趕路趕得正好口渴,這時候能嘗嘗這新茶實在是好。」
福漢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頓時渾身清爽異常,茶水入了喉嚨,一直清爽到心脾,舌根左右,津液頓生,又香又甜。福漢接連喝了兩口,茶香又從嘴裡反竄到鼻子裡,說不出來的舒服。
「好茶,確實是好茶。」福漢端著茶碗,讚不絕口。
劉知府聽福漢誇這茶葉好,心裡也樂開了花。他又彎腰往福漢茶碗裡續了些說:「大人回到濟南後,用濟南的泉水沖著喝效果更佳。我當年在臨城做知縣的時候,聽趙記茶館的掌櫃老趙說喝茶講究得很,連燒水用什麼柴都有學問。」
福漢繼續品茶,一邊喝一邊點頭讚歎。他喝著喝著說:「我也沒啥喜好,就是喜歡喝點好茶。今天這茶葉非常合我的胃口,剛才聽劉大人的意思,你這府衙裡應該還有不少,待會統統交給我的隨從吧。我離開東昌府的時候直接帶走。」
「如此甚好甚好,福大人真是體貼得很,這樣的話卑職就不用再專門派人往濟南跑一趟了。好茶離不開好壺,我還給大人預定了精品紫砂壺,正好一起帶上。」
「哈哈,那真是感激不盡了。」福漢放下茶碗,衝著劉知府拱拱手說。
一番談論之後,劉知府對福漢的恐懼和警戒便一掃而空了。他又想起來梁六爺寫信叮囑他說的那些話,覺著皆是至理名言。他一直擔心巡撫大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臭德行,萬萬想不到自己小試牛刀,還來得及動用銀子和美色,單是二兩茶葉便把這個連梁六爺都敬畏幾分的福漢給拿下了。
劉知府越想越得意,他心裡琢磨著:「只要這次福漢不提割辮子黨的事情,我今天肯定能把他給拿下。拿下這塊難啃的骨頭,以後便是官運亨通,等著發達了。」
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劉知府滿頭滿腦地巴望著福漢千萬別提割辮子黨的事情,福漢還愣是隻字沒說。
兩個人閒扯了些事情以後,福漢說:「劉大人,這次來東昌有件事情得麻煩著你給操操心,順便給通融通融。」
「福大人太客氣,您老這不是埋汰我嗎,怎麼還說麻煩卑職。您老一句話,卑職赴湯蹈火都不在扎眼的。有什麼事情,您老儘管吩咐。」
福漢說:「這樣的話,我就不客氣了。前兩天,京城同僚的一個遠方親戚在東昌府被抓了,聽說他這個親戚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這些做小本生意的貨郎難免為了些蠅頭小利做些作奸犯科的勾當,不知道劉大人審問過了沒有,如果罪孽不重,還麻煩劉大人通融通融。」
劉知府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趕緊把師爺叫過來問到:「師爺,前兩天府衙是不是抓過一個貨郎?我怎麼不知道?」
師爺趕緊走過來說:「回稟巡撫大人,知府大人,前幾天晌午的時候,徽州會館確實押送過了一個貨郎。會館管事的說這個貨郎假借賣東西為名,進徽州會館偷東西,被會館的人給抓住,暴打一頓以
後便送到府衙裡來了。」
「我怎麼不知道這事?」
「那天您老忙活著處理陽谷的事情,我覺著事情不大,沒有必要讓您為這麼一丁點的事情勞神費力,便沒敢給您說。琢磨著等您處理陽谷的事情再處理也不遲晚。」
劉知府想起來了,那天他確實被陽谷藥王堂被燒的事情忙活得焦頭爛額,在公堂上發了雷霆之怒,府衙裡的人都嚇得哆哆嗦嗦的,有事也不敢給他說。
「陽谷縣發生了什麼事?」福漢喝著茶,無意中插了一句話。
劉知府嚇了一跳,他沒敢說因為百姓搶購金銀花怒燒藥王堂的事,這樣的話就把問題扯到割辮子黨身上去了。劉知府腦子反應得快,聽福漢這麼一問,他趕緊說:「陽谷靠近黃河,前兩天有段堤壩險些決口,卑職便會同陽谷知縣認真查看,沒有給河道總督說便組織鄉民們把那段堤壩加固加厚,免得以後雨水勤了,堤壩被衝垮就麻煩了。」
福漢說:「這黃河決堤可是大事,劉大人如此警覺,防患於未然,實在是值得佩服。」
劉知府敷衍了幾句,衝著師爺說:「你馬上去監獄,趕緊把人給放出來。徽州會館裡的夥計實在是不像話,哪有不問青紅皂白就打人的。等我見了他們的會長,一定讓他嚴懲惡奴。你把人放出來以後,就去徽州會館,先讓他們包賠一百兩銀子再說。」
師爺轉身準備離開,福漢叫住了他,然後衝著劉知府說:「如此說來,這個貨郎倒也沒犯什麼不赦之罪,他貪便宜偷人家的東西,受些皮肉之苦也算是報應,怎麼還能讓苦主包賠。勞煩師爺問問人家丟失了多少東西,東西追回去也就罷了,如果損壞或者丟失,讓他作價賠付給人家。」
「巡撫大人處理事情公私分明,卑職以後會好好領悟。我看不如這樣,無論拿還沒拿他家的東西,反正人也挨了打,不如就此兩清了。」
「如此也好,那我就替京城的同僚感謝劉大人了。」福漢說完以後,又扭頭對身後那個年長些的隨從說:「老那,你跟著師爺去趟監獄,等人放出來以後,你立刻帶著他到運河。有北去的商船的話,給人家點銀子,即刻把貨郎打發回京城。免得再在外頭惹是生非,毀了我同僚的清譽。」
姓那的隨從答應著,便跟著師爺出了府衙大堂,去監獄放入。
劉知府陪著福漢繼續喝茶說話,天快黑的時候,隨從回來了。他告訴福漢說他已經把貨郎送到運河邊了,那會恰好沒有北上的船經過,便把他安頓到運河邊的客棧裡,當有船經過的時候,他就回京城。
「如此甚好,那咱們準備回濟南吧。」
福漢站起來準備回濟南,劉知府趕緊把他給攔住了:「巡撫大人,眼瞅著天就快黑了,這會又烏雲密佈,走到半路再下雨就麻煩了。再說了,萬一路上有什麼差錯,萬歲爺知道後還不得誅我的九族呀?我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晚膳,住的地方也安排好了。今天卑職以下犯上,大人說什麼也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