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近年關,南川的百姓,便愈發惴惴不安。
街頭巷尾那寥寥無幾的炮竹紅杖,沒精打采的映著天寒,陳列在商販的攤案前。
偶有幾名行步匆匆的顧客,急急忙忙的隨手拎起幾掛不慎鮮艷的炮竹,數了銀子,便慌裡慌張的跑回了家門。
突然間,一陣鳴鑼刺耳響起。
街道上原本寥落的行人,霎時警惕心驚,一時間不約而同的急急退步,不顧須臾,便讓出一條通暢無阻的陽關大道。
不多時,只見一隊人馬,浩蕩疾馳,從不遠處,逕直朝著皇宮的方向,急急奔去。
一些膽子大的壯年,終是忍不住好奇,探首便是一番張望。
但見那迎面而來的一隊人馬中,為首的卻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只是此人雖未著官服,但卻一臉的囂張。一雙斷刀眉下,兩眼半開微瞇,逕直透著一番小人得志的猖狂。
「神醫姜今海奉旨進宮,閒雜人等,速速迴避,若是耽誤了天家要事,定斬不饒!」
一聲威嚴隨著陣陣馬蹄,響在一眾百姓的頭頂,眾人聽得真切,一時又是一陣驚疑。
待得塵煙散去,眾人頓時展開了一場惴惴不安的猜測:
「聽見了吧!剛才說話的可是那皇上和太后娘娘面前的紅人,當朝御醫關仕秋!」
「是啊,這關御醫醫術可是出了名的精湛!但不知,這宮裡又出了什麼大事?!要不然,關御醫怎會親自出宮去迎接他人入宮行診?!」
「對啊,真是奇怪!那神醫姜今海究竟什麼來頭?竟然這般架勢!」
「聽說他本是青唐的一員小卒,後來因為不堪忍受那青唐乾天的殘暴,連夜投奔了鎮守雍州的歐陽侍郎!」
「啊?原來是來自青唐的降卒,只是真真想不到,他竟然還深藏絕技!」
「是啊,聽說那青唐第一皇子能起死回生,靠的就是這位神秘的姜神醫呢!」
「哦,如此看來,這宮裡當真是有人得了什麼疑難雜症?!」
「不會是皇上他……他……」
「別瞎說,你不要命了!不可能是皇上,也不可能是太后娘娘!要真是如此,關太醫怎麼敢如此大聲的滿街招搖!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咱們,南川要亡國了!」
「對對,言之有理!那究竟會是誰呢?!」
「聽說天定鳳後,卿蕊夫人前些日子,被歐陽侍郎接回了皇宮!雖無性命之憂,但卻被那反叛南川的凌睿王給弄瞎了一雙招子,難不成是這天定鳳後……」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南川人盡皆知,得卿蕊者得天下!若是這天定鳳後有什麼不測,想來皇家定會愈發瞞得緊密!更不可能弄得人盡皆知!」
「那……會是誰呢?!是宮裡的那位妃子娘娘得了重疾?!」
「這……說不好!不過,我倒是聽說這幾日,天牢中發生了一見大事!」
「什麼大事,快說!」
「聽說那欽天司邚卜言的女兒,因為勾引皇上,被太后娘娘一怒之下,關進了天牢,準備擇日問斬!可那邚青柳口口聲聲叫囂,說自己懷上了龍種,太后無奈,這才讓關御醫親自到牢房去診脈!」
「結果呢?懷沒懷上?」
「結果?那可能只有關御醫和皇上太后三人知道吧!因為這個邚情柳在被關入天牢後的第二天,便突然間再次被秘密接回了宮!」
「啊!?不會是這邚青柳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吧!」
「難說啊!素來天家之事,便無從揣測,更何況,如今天下大亂,保不準,這神醫入宮,又會給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帶來怎樣不可預測的禍福呢……」
聲聲議論,伴著陰晴不定的浮雲,幽幽繞繞不斷,逕直飄向那帝都天華的後宮。
謫仙樓裡,聲聲嬰啼,急急作響。
鳳羽聞聲驚魂,逕直從床榻之上,一躍起身。
「孩子,我的孩子在哪裡?把孩子還給我!」
驚急之下,猛然下地,抬步就要朝著嬰孩的啼哭聲急急奔去,卻不料剛一抬步,身前又是一陣牽絆,緊接著撲通一聲,剛剛驚醒的鳳羽,再次跌倒在地。
茶盞碎了一地,受驚的熱氣逃兵一樣急速逃竄,鳳羽的掌心,也因為附在掌心的顆顆碎瓷,硬生生的劃出道道傷口。
「蕊兒,你沒事吧?!」
一聲關切,響在耳側。
鳳羽本能的縮身而退:
「你是誰?你別碰我!」
「蕊兒,是我,我是雙兒啊,曾經和您患難與共的忠實姐妹,洛無雙啊!你……你當真不記得我了!」
這一次,那刻意嬌柔的聲音中,隱隱透著幾分試探。
鳳羽凝眉沉吟:
「雙兒?洛無雙?!」
口中呢喃方起,腦海之中,隨著自己的拚命回想,霎時急促的迸發出一幅幅疊加的畫面。
突如其來的回憶,在一霎時刺痛她的神經,鳳羽抱頭凝眉,忍痛便是一番狠狠搖頭。
「蕊兒,你想不起來,不要緊,我不會怪你!只是你切莫為難你自己!」
鳳羽聞得這一聲看似「由心而發」的關懷,一時間放鬆了警惕,旋即一把握緊了她得手,急切的哀求道:
「雙兒,若真如你所言,我們曾情同姐妹,一場主僕,那求你,求你現在幫幫我,把孩子還給我,把孩子給我,好不好!」
「好,當然可以,你別著急!雪兒,快把孩子抱過來!」
話音剛落,鳳羽便聽得不遠處急急的響起一陣焦急的回應:
「好,夫人別急,我這就把孩子抱過去!」
須臾,腳步聲急急響起,待得那嬰孩的啼哭聲越來越近,鳳羽登時一躍而起,一把將剛剛送至懷中的嬰孩,死死抱緊。
「夫人……」
雪兒見得鳳羽掌心的殷紅,涔涔而出,不由得一陣心痛,正要抬步上前,忽聽得身側的雲無暇急切道:
「雪兒,連罄,你們都退下吧!蕊兒剛醒,怕是受不住番嘈雜!有我一個人守著蕊兒,你們大可放心!」
雪兒聞聲凝眉,還要開口說什麼,忽然間只見雲無暇霎時朝著自己投來一束狠辣的眸光。
怯懦的連罄,霎時一驚,急忙伸手扯住雪兒的袖子,顫聲哀求道:
「雪兒姐姐,我們還是出去吧!不然,受罪的還是你家夫人!」
雪兒含淚無奈,任由連罄連拉帶拽的將自己拖出了門,雲無暇卻在大門砰然合上的一剎那,唇角勾出一抹彎刀。
「蕊兒,既然你已經回到了這裡,那雙兒也不瞞你!你的身份,其實雙兒我早就知道了!」
鳳羽聞聲一愣,不由得退步連連,驚聲道:
「什麼身份?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雲無暇緩步幽幽,佯歎一聲:
「蕊兒,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隱瞞的!你雖然頂著南川聖女和北遼卿蕊,這兩頂重重的花冠,但其實你真正的身份,卻是那反叛南川的鳳麟鳳老將軍的千金,你的真實名字,叫做鳳羽,對吧,蕊兒,雙兒我沒說錯吧!」
鳳羽聽得她篤定喊出自己的名字,一時間愈發的心驚,不由得閃爍其詞,敷衍道: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什麼南川聖女,就連現在『卿蕊夫人』這個稱號,也是不得已而被強加而上。但有一點,我卻可以肯定,我有一個孩子,我是孩子的母親!」
秀峰山,玉軒宮裡的記憶,是在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美好!只是鳳羽不知,這樣看似甜蜜的回憶,終是掩藏不住太過悲苦的真實往昔。
「羽兒,你不要騙我了!雙兒可以坦言相告,你的父將,當年反叛南川的鳳麟,鳳老將軍,他根本就沒有死!現在他的人,就在揚州!你若願意,雙兒願助你一臂之力,待得時機成熟,便帶你前往揚州,與他老人家相會!」
鳳羽淒然一笑:
「雙兒,我是誰,有那麼重要嗎?莫說我現在根本記不起絲毫往昔,便是我能記起那些過往,若想起來滿滿都是疼痛,那我寧願不去想起!」
「當然不行!」
雲無暇有些急躁,鳳羽微微一愣,雲無暇頓時軟了聲調,再次虛偽道:
「羽兒,我的意思是說,便是為了你懷中的孩子,你也一定要努力去回想從前!當然,如果實在想不起來,只要記起一些極其重要的事,也是可以的!」
鳳羽聞聲警惕:「孩子?我的記憶跟孩子,有什麼關係!」
雲無暇佯作悲歎:
「孩子是你和誰所生,你比誰都清楚明瞭!你覺得像太后娘娘會長久的容留你們母子嗎?所以,我們一定要在南川動了殺心之前,便想方設法的逃出去!如今,那閬邪軒絕情負心,另寵他人!以羽兒的脾性,雙兒我可以肯定,你是定然絕對不會再回頭!所以如今天下,能容留你們母女二人的,便只有揚州鳳將所在之處!」
鳳羽聞聲又是一陣心傷,不由得抱緊嬰孩,黯然無語。
雲無暇見她有些動搖,頓時眸生欣喜,旋即扯下一方錦帕,幽幽上前,一邊輕輕的替鳳羽包裹好傷口,一邊佯作無奈的試探道:
「羽兒,從前的你,為報家仇,無奈換了容顏,是以原本可以輕而易舉,父女相認的事,到如今,卻成了世上最難之事!所以,為了孩子,為了你們母女能一世安然,如今只有一個辦法!」
鳳羽聞聲無語,緩緩轉頭,將一雙盲目迎上雲無暇的臉龐。
雲無暇虛跨一步,壓低聲音,神秘道:
「只要你找到鳳氏族譜,便可以帶著孩子,名正言順的投奔鳳將,自此一保安然,再無憂慮!」
「鳳氏族譜!」
鳳羽輕聲呢喃,須臾又是一陣無盡的沉默。
雲無暇看不出她看似平靜的容顏下,隱藏著的心思,一時間,有些焦躁,正要開口催促,忽見得鳳羽,朱唇一啟,雲淡風輕的吐出一個字: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