邚府柴房裡,邚青柳附耳在南宮若耳畔一番謹慎的嘀咕,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高高矗立的摘星樓上,鳳凰不知何時已然凝眉將眸光鎖定在那囚禁邚青柳的柴房處。
「邚青柳,本宮倒要看看,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柴門家雀,究竟有什麼資格,跟本宮較量!」
雲無暇不知何時立在了鳳凰身後,待見得鳳凰滿面狠唳,不由得凝眉順著她的目光朝那柴房處望去。
只見暗黑的燭火下,連罄微微從門內探出了頭,待見得四下無人,頓時回頭,拉著一名頭戴斗篷的黑衣女子,快步朝著邚府的大門走了出去。
雲無暇一見那連罄,不由得一驚:「慕芊宮的人?她怎麼會在邚府?難道說,祥妃娘娘也到了邚府?!」
鳳凰心中的驚訝剛起,便被緊接著翻湧而來的憎惡痛恨生生吞沒,只聽她咬牙切齒道:「這賤人果然心急叵測!本宮前腳剛進邚府,她後腳便跟了進來!」
雲無暇略一思量,張口問道:「為何祥妃到得邚府不去找邚大人,而是直奔那關押邚青柳的柴房而去?難道說,這慕芊宮和邚府,早有勾結?!」
鳳凰轉眸沉吟,須臾發出一聲冷笑:「若果真如此,豈不更好!」
雲無暇不解:「娘娘的意思!?」
「既然他們蛇鼠一窩,那本宮就更用不著客氣了!」
……
邚卜言昏昏沉沉醒來,雖是止住了血,但卻虛弱的很。可即便是週身無力,他卻依舊強撐著身子,發出一聲虛弱卻急切的呼喚:
「青兒,青兒……」
鳳凰聽得那床榻之上的邚卜言張口出聲,不覺瞬目一笑,旋即輕輕呷了一口熱茶,漫不經心道:
「邚大人如今大難不死,想來這邚府,不久的將來定是要喜事臨門了!」
一語方歇,邚卜言頓時徹底醒過了神。
「貴妃娘娘恕罪!」
邚卜言正要起身,鳳凰卻猛然間提高了聲調,半是揶揄半是不屑的說道:
「邚大人還是躺著回話吧!想來本宮不過是南川後宮之中的一個小小貴妃,哪裡承受的起,您這位未來國丈大人的躬親失禮?如此說來,方才邚府門口一見,當真是本宮沒了禮數,要不,本宮這就給國丈大人還回來,不知邚大人您,意下如何?!」
邚卜言聞得此言,哪裡還躺的住,一個翻身滾落在地,氣若游絲的垂淚道:
「貴妃娘娘折煞罪臣!罪臣萬萬不敢當!犬女不尊禮數,口出狂言,娘娘切莫信得她那一番胡言亂語!」
「哦?胡言亂語?!」鳳凰又是一聲不屑,「但不知,究竟是邚家千金在自家府內,口出狂言,還是邚大人您當著滿朝武百官的面,戲耍了當今聖上和太后娘娘?!」
邚卜言聽得此言,頓時嚇得汗毛倒立:「娘娘何出此言?罪臣……罪臣萬萬不敢戲耍聖上和太后娘娘!」
「哦,那就怪了!」
鳳凰言罷,逕直從袖中緩緩拿出一副書卷,一邊佯裝無意的四下翻看,一邊煞有介事道:
「邚大人,忘了告訴你了,適才你失血昏迷之際,本宮一時好奇,上了邚大人的占星樓。無意之中,發現了邚大人藏在書案機關之中的一本占星薄。本宮雖才疏學淺,但還是隨手翻了翻邚大人的這視若珍寶般藏匿的薄子,卻不料,不看不知道,這一看下去,還當真是讓本宮大開了眼界呢!」
邚卜言一聽得那「占星薄」四字,不由瞠目結舌。
「那……那只是罪臣隨手亂寫的一些筆記,實在……實在不敢污了……濁了娘娘的眼……」
熟料他的話未說完,雲無暇便悄然翻開了一頁,朗聲念道:
「驚雷喚春,占星得讖:元薨四載,靨碎中秋,卜辭有云:震破瓊山,南川罹難……
芒種在夏,占星得讖:元薨四載,紅楓染血,卜辭有云:天龍汲水,函谷斗亂……」
雲無暇頓了一頓,抬眸掃了一眼週身冷汗的邚卜言,旋即往前翻了一頁,平聲靜氣道:「邚大人,此頁不知為何被人生生裂斷,但奴婢細細看那拓印在下頁的筆跡,似是終究能看出些端倪!」
鳳凰掃了一眼垂首驚顫的邚卜言,旋即揚眉威聲,朝著雲無暇吩咐道:「念!」
雲無暇合了書卷,朗朗道:「君臣反目,喋血朝堂!」
此言一出,邚卜言頓時悲聲求饒:「娘娘饒命!」
鳳凰猛然蹲在他的身側,「邚大人,你好生厲害!但凡被邚大人記錄在冊的,無論是天災,還是*,竟能一一應驗,看來邚大人當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啊!」
邚卜言悲聲痛哭:「貴妃娘娘有所不知,罪臣確曾對占星之術略懂皮毛,但每每對占星所得讖辭,連罪臣自己也不敢相信,是以當初只是秉著好奇之心,才將這卜辭記錄在冊,終究不曾想罪臣硃筆之下的一片雲墨,竟逐次應驗……」
話未說完,鳳凰便冷笑一聲,接續起他的話:「本宮只是好奇,邚大人既然能佔卜吉凶,預言福禍,卻為何會在絲毫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驚言朝堂,自毀前程!?」
邚卜言聞聲,慘白的面容上不覺浮現片片猶豫。
鳳凰見他不語,冷笑一聲,甩袖而起:
「莫非邚大人藉著那一包石
石策,卜出了別的什麼驚天動地的讖言?比如,邚大人的千金,不日即將飛上枝頭,統領後宮?!」
邚卜言猛然抬頭,滿是驚恐的一番擺手:
「絕無此事,絕無此事!貴妃娘娘明察!」
雲無暇不動聲色的上前,沉聲勸道:「奴婢素來敬佩邚大人的一身學識,怎得到了眼下這重要關頭,邚大人卻犯了糊塗?!奴婢斗膽奉勸一句,您該慶幸今日到得邚府的不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如若不然,恐怕現在邚大人早就在黃泉之下和那閻羅王斗才競藝了!」
邚卜言驚慌的望了一眼雲無暇,旋即再次扭身朝著鳳凰叩首道:
「罪臣謝貴妃娘娘抬愛!但罪臣當真未曾卜得絲毫娘娘口中所謂的驚天動地之事!罪臣素來懦弱,是以一見昔日之中無意間占卜所得之事,皆不不幸應驗於世,是以一時間心中惶恐不安。
想來罪臣秉承聖恩,才得以從一名小小的書僮,一步登天,榮膺欽天司一職,是以函谷斗亂一出,罪臣便再也不敢私修禁術,並將自己所犯的罪行,一五一十的向皇上坦白!」
鳳凰聞聲,不覺氣怒交加,正要指著那邚卜言,一番痛罵,忽然間只見雲無暇快步走來,悄然在鳳凰耳邊提醒道:
「娘娘切莫動怒,若是逼急了他,萬一再有個什麼閃失,萬歲爺和太后娘娘那裡,怕是不好交代!」
鳳凰憤然甩袖,雲無暇轉眸而思:「娘娘,邚大人雖然沒卜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或許卜出了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也尚未可知?!」
鳳凰略一沉吟,頃刻間明白了雲無暇的意思,旋即轉身踱步,穩穩坐在了邚卜言身前的椅子上:
「邚大人,想不到你竟會如此忠心於我南川,看來當真是本宮誤會你了。如此,本宮給你陪個不是,可好?!」
「豈敢!是罪臣破法違規在先,理該受審!」
「好,既如此,本宮就將這占星薄完璧歸趙,但是邚大人合該明白,這世上素來沒有不透風的牆,紙裡又怎麼包得住火,邚大人,本宮的意思你可明白?!」
邚卜言先是一怔,旋即惴惴不安的稍稍直起了身,甚是卑微的謝道:
「請貴妃娘娘放心,罪臣定會將著冊子妥善處理!絕對不會再給貴妃娘娘添一絲一毫的麻煩!」
鳳凰聞言,面上頓時擠出一抹微笑,只見她將身體微微前傾,不怒而威的說道:
「既如此,那邚大人可就是本宮的朋友了!既是朋友,本宮眼下有幾件小事相求,想來邚邚大人定然不會拒絕吧!」
邚卜言警惕的豎起雙耳,口中卻只能唯唯諾諾:
「能為貴妃娘娘效力,是罪臣的榮幸!」
「好,既如此,那就有勞邚大人,今時今日,再上佔星樓,為本宮卜上三卦,如何?!」
邚卜言微微凝眉,「罪臣領旨!」
不過須臾,三人依次上了占星樓。
鳳凰迎風而立,張口便是一聲不容抗拒的威嚴:
「這第一卜,本宮要問生死!」
邚卜言強撐著身子,顫顫巍巍的坐在了書案前。
待得立足在鳳凰身側的雲無暇舉目抬眸相望,邚卜言已然從書案機關之中拿出了九枚銅錢,次第擺在了面前。
「敢問貴妃娘娘,是替誰來問生死?!」
鳳凰冷冷一笑,從唇齒之間吐出一句話:「鳳麟之女,鳳羽!」
邚卜言手一哆嗦,一枚銅錢不由得脫手而墜,沿著桌案倉促的滾動,一如那打了敗仗的兵卒一般,在敵人的窮追猛打之下,落荒而逃。
雲無暇眼見得那銅錢自案沿之際,悠悠滑落,頓時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接過,卻不料一陣夜風吹來,那銅錢徑直在空中一番飄忽,逕直擦著雲無暇的手掌邊緣,墜下了占星樓。
「貴妃娘娘所問,可是那……可是那喋血朝堂,謀逆朝綱的護國將軍,鳳麟,鳳將軍的女兒?!」
「正是!怎麼,邚大人,此人本宮,卜得,還是卜不得?!」
邚卜言冷汗涔涔:「卜得,自然卜得!」
「那就好!邚大人,請吧!」
邚卜言垂眸掃了一眼桌案上的八枚銅錢,略一沉吟,旋即拱手回稟道:
「啟稟娘娘,占星之術,素有門道。方才罪臣尚未開占,便不慎不丟落一枚銅錢,若是按照占星術的規矩,只能擇日再佔!」
此言一出,鳳凰登時投來一道狠辣的目光。
邚卜言見狀,急忙跪地叩首,慌張道:「但娘娘若是執意堅持繼續行占問卜,怕是會預測不准,還請娘娘定奪!」
雲無暇微微一笑,舉步上前:
「邚大人,依奴婢看,若是邚大人誠心誠意想為娘娘占卜,莫說是八枚銅錢,就是用三枚,或許也能卜個精準!但若是邚大人只是一味的敷衍我家娘娘,恐怕就算是擇了良辰吉日,齊了九枚銅錢,怕是也占卜出娘娘想要知道的答案吧!」
邚卜言聞聲,急忙搖頭:「罪臣不敢敷衍娘娘!」
「那你還等什麼?!」
鳳凰冷哼一聲,拂袖而立。
邚卜言慌忙起身,將桌案上的銅錢一番擺弄,
旋即抬眸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夜空,一邊凝眉沉吟,一邊有條不紊的調整著桌案上的銅錢。
「怎樣?她是生是死?!」
鳳凰的雙眸之中滿是急切,邚卜言擦了一把汗,躬身稟覆道:
「回娘娘的話,從卜辭上看,此人……此人……此人眼下命懸一線,奄奄一息,似是……似是不久即會亡命於世!」
此言一出,鳳凰陡然間踉蹌退步:
「她果然還活著!」
邚卜言疑惑不解的看向雲無暇,雲無暇眉宇間浮出一抹殺氣。
「看來,當真是我們掉以輕心了,竟然讓她在眼皮子底下,活蹦亂跳了這麼多天!」
鳳凰主僕的一番言辭,讓邚卜言徹底疑惑,正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忽然間只見鳳凰一個箭步竄到自己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問道:
「她在哪兒?那個賤貨在哪兒?!」
邚卜言被鳳凰突如其來的發狂嚇得有些六神無主,只好張口結舌:「容……容罪臣再行……再行一卜!」
鳳凰一把將他的手壓在桌案上,狠狠命令道:「現在就卜!快!」
邚卜言又是一番驚慌的擺弄,待見得八枚銅錢在桌案之上擺成了一副奇怪的形狀,不覺皺了眉頭,兀自發出一聲「奇怪」的感歎。
「她在哪兒?快說!」
鳳凰似是早就等不及邚卜言的回話,又是一聲怒吼。
邚卜言慌裡慌張的張口道:「她……她在水雲之間,黃泉之上!」
「水雲之間,黃泉之上!?是什麼地方?那是什麼地方!?你說,那是什麼地方?什麼地方!」
「娘娘息怒,罪臣……罪臣也不知道,只是從這卜辭之上……」
鳳凰不待邚卜言說完,猛然間揚起袖子,逕直將那桌案上的八枚銅錢給甩了下去。
邚卜言被鳳凰的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得驚眸而退,踉蹌倒地,八枚銅錢也隨著他的跌落,悄然停止了旋轉,靜靜地散落在身側各處。
「娘娘息怒!」
雲無暇舉步上前,在鳳凰耳側又是一番耳語,須臾,鳳凰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平復了心中的憤恨,旋即朝著跌坐在地上的邚卜言,發狠命令道:
「就用本宮撒成的卦象,我要你為我卜最後一卦!」
「罪臣洗耳恭聽!」
鳳凰一字一句:「鳳氏族譜,在哪裡?!」
邚卜言驚慌的環視四下,須臾,再次匍匐垂首,如實秉復道:
「咫尺……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