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揚自然不敢再多說什麼,他素來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氣。
「太子殿下,這些花……」
眼神掃了旁邊桌上被江風微微吹拂著的花束,風揚低聲問道。
帝北尊從書頁裡抬起頭,淡淡看著那束怒放的堇紫色百葉草,許久,也沒有出聲,沉寂的眼眸裡掠過一絲複雜。
「留著吧。」
簡短的落下這麼幾個字,繼而又低下目光,繼續看他的書。
「是!太子殿下!」
風揚恭敬應道,小心翼翼的出聲,「太子殿下,司空大人他……」
提到司空堇,太子殿下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平靜起來,他忽然合上手中的書冊,偏過頭望向窗外湮沒了一江清冷月光的江面,淺淡的波光流影從他眼前閃爍搖曳而過,霎那間,他清明的雙眸忽然有些迷離起來……
彷彿沉寂了一個世紀那般的長久,帝北尊低沉緩和的聲音才喃喃低語道,「也罷了,最後送你一份禮物吧。」
說著,忽然轉頭看向風揚,「飛鴿傳書回帝都,准蘇羽大人休假三個月,攜其夫人,代本殿走訪大雍慰問一下風華郡主,本殿會差人將禮物送過去。」
「蘇羽大人?」
風揚低低的出聲,眼底浮起些許的疑惑,仔細想了許久,這才想起來好像這蘇羽大人正是忠於太子殿下的重要謀臣,太子親衛隊長蘇將軍的父親,風華郡主蘇月名義上的大哥,當年兄妹兩人感情也很好,雖然蘇羽大人……
而太子殿下這麼做的目的,風揚心底是很清楚的,殿下素來心思縝密,這麼做,除了走訪慰問的目的之外,恐怕也還有些其他的想法。
如此一來也可以震懾一下司空府的人,直接表明立場,蘇月身後還站著整個大周,如此蘇月在往後司空大人變動的時候,日子也不至於太難過。
二來,自然是為了更加清楚的摸清大雍的一些狀況,蘇羽大人睿智機敏,這樣的事情交給他,自然是再合適不過了,還可以避免大周朝堂上的一些衝突,太子殿下歸朝,朝堂上難免又會掀起一番風波。
他可是沒有忘記,陛下已經下了決心,讓太子殿下盡快登基,皇后娘娘如今正在大力的整頓後宮,太子殿下的親信也在暗中為太子殿下肅清障礙,登基之日已經不遠……
「是,太子殿下!」
風揚手中依然還拿著剛剛那張展開的字條,遲疑的看了帝北尊一眼,隨即才戰戰兢兢道,「太子殿下,陛下已經派皇家衛隊趕往南梁,碧月郡主隨行……」
話還沒說完,一道冰冷的寒意頓時自腳底蔓延,風揚禁不住一陣顫抖,慌張抬起頭,迎上的是帝北尊那張處事不驚冷漠至極的俊臉,他眼底的陰鬱讓風揚心驚,渾身忍不住一陣輕顫,慌亂的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恕罪!」
他不敢忘記這個王者的睿智和冷狠,這個人永遠鎮定不驚,永遠勝券在握,那洞徹一切的眼神祇要看你一眼,似乎你所有想盡力隱藏的一切都徹底的暴露在他的眼前,就如現在一樣!
風揚額上冒著豆大的冷汗,渾身顫抖不敢說話。
「風揚,你應該知道本殿的規矩。本殿的行蹤你跟蘇將軍最清楚,你想讓本殿怎麼賞賜你?」
帝北尊平淡冷靜的聲音傳來。
「太子殿下請恕罪!皇后娘娘身體抱恙,陛下跟朝中大臣都希望殿下能早日登基,所以……」
「所以你自作主張將本殿的行蹤告知母后?」
帝北尊冷笑。
他之所以讓蘇將軍直接走陸路,自己坐商船從水路走,連旌旗也沒有升起,目的就是避開父皇跟天下人的眼線,秘密前往南梁,整頓兵馬企圖逼近西川山脈,待時機拿下大周邊境的最後一個中小國,蜀國,整片東大陸就是大周的天下。
而不是被那些蠢貨逼著登基,納妃,坐鎮帝都!
「請太子殿下息怒,屬下……」
「你跟本殿的第一天起,本殿就給過你選擇。」
帝北尊平淡的語氣依然冷靜至極,眼神裡卻透著一股狠戾,「你跟在本殿身邊多年,你知道本殿的手段。」
「太子殿……噗!」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一股強勁的行風猛然轟來,風揚完全無法避開,胸口傳來一陣劇痛,整個人頓時飛起,狠狠的撞在門上,只聽到『啪』的一聲,外頭傳來了重物落入水中的聲音。
「回到帝都還能見到你,本殿就給你一次機會。」
淡漠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清晰的傳入風揚的耳中,在自己被冰冷的江水吞沒的那一刻,風揚卻對出手之人沒有半點怨恨,心中湧現出最多的卻是無限的敬慕與瘋狂的執著。
這樣冷狠睿智尊貴優,從來不會區分好人壞人,只會將人的立場分成敵友兩方的男人,才有資格讓他們一輩子臣服擁戴,讓追隨他的人變得瘋狂,即便他對他們出手,他們卻也心甘情願一生追隨。
對敵,陰狠殘酷。
對友,關懷備至。
他這一掌,已經是給了他風揚機會,不然,命喪當場是避免不了的。
……
「升起幡旗,全速。」
許久之
後,帝北尊才下令……
……
回到皇城,天已經黑了下去,司空堇找了一個無人的僻靜角落將身上的衣服換下,然後去希爾頓飯店喝酒。
自己一個人。
希爾頓已經人滿為患,司空堇也隨便找了一個僻靜的靠窗位置坐了下來,叫上幾罈美酒跟一些好菜,自己百無聊賴的喝著。
秀氣的臉上染著一抹淡淡的深沉與黯然,不難看出,她此時的心情有些壓抑,平日裡那雙狡黠的眼神也被那冷靜沉寂所替代。
她倒上酒,漫不經心的喝下幾杯,眼前忽然浮現出帝北尊剛剛轉身離開時的那張波瀾無驚冷艷妖冶的俊臉,還有那般複雜深邃的眼神。
「長了一張男人看了嫉妒,女人看了瘋狂,美得攝人心魄的妖臉,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帝北尊,妖精!」
司空堇低低自喃,微微舉起酒杯,淡淡的望著對面的空位,彷彿看到帝北尊就坐在自己對面,正用他那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測的眼神看著她……
只是,此去經綸,離別容易,相聚艱難,誰又知道下一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
之前答應了司空墨盡快去看他,不是也沒有做到嗎?
身不由己的在這時代的漩渦之中苦苦掙扎,滾打,無法主宰這亂世風雲,只能咬牙追上時代的步伐和潮流,在這場滂沱的泥濘之中踽踽獨行。
驕傲的人決不輕易低頭認輸,為了守護自己的信仰,她亦能坦蕩的將自己的生命押上賭桌,來一場人生不羈的放逐。
這就是她——
司空堇!
嘴角勾出一道淡淡的冷笑,仰頭又是喝下一杯,正想執起筷子品嚐菜餚,不想,對面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
「好久不見,司空大人!」
拓拔鈺溫潤如玉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逕直在司空堇對面坐了下來。
司空堇一怔,眼底深處迅速的閃過一道陰鬱的狠厲,稍縱即逝,快得讓人來不及察覺,秀眉輕輕一挑,臉上便勾出一抹燦爛的微笑來。
「好久不見,三皇子!」
她掃了窗外皎潔的月色一眼,閒適的取過一隻空杯,慢慢的滿上酒,一邊淡淡道,「如此月色,既然來了,就對酌幾杯罷。」
說著,將滿上的酒送至拓拔鈺跟前。
拓拔鈺笑了笑,若有所思的看了司空堇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低聲笑道,「這頓是司空大人請的嗎?」
司空堇揚了揚眉,對著他舉杯,笑道,「那是自然,三皇子來我大雍多日,跟我也算是有些緣分,盡一下地主之誼也是也應該的。」
拓拔鈺笑而不答,也舉起酒杯,豪爽的幹下了一杯。
司空堇擱下酒杯,執起筷子指了指菜,示意拓拔鈺隨意,自己則是毫不拘束的動筷。
然而,一連吃了幾口菜,倒也沒見對面的拓拔鈺動筷,他只是優的執起酒壺默默的倒酒。
司空堇也不理他,逕自的吃菜,喝酒。
兩人便是這麼沉默著。
她吃飯喝酒,拓拔鈺看著她吃,時而抿上一口酒,時而給她倒酒。
「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許久之後,拓拔鈺終於打破沉寂,低聲問道,溫潤的眼神裡蘊含著淡淡的關切,「我不知道那人是你……」
此話落下許久,卻不見對面的司空堇有任何的反應。
「司空堇……」
拓拔鈺又低聲的喚了一句,看著司空堇的眼神變幻莫測,十分的奇怪而複雜。
「什麼那人?就是喝醉了被那些人拖到小巷裡群毆了一頓,沒什麼大事,你知道,在這皇城裡,因為我的才華跟帥氣讓很多人看我不順眼,被打一頓也算我活該,誰讓我平時不做有一個低調奢華有內涵有素質的人?」
司空堇無奈的聳了聳肩,當作沒聽懂拓拔鈺的話,很自嘲的開口道。
拓拔鈺但笑不語,深沉的眼眸盯著司空堇看了許久,倒也沒有究根尋底的詢問捕捉——
他堅信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人就是司空堇,而且,他一向認為這司空堇本來就不是泛泛之輩,絕對是一個不簡單的人物!
這個人身上有很多值得他去探究的秘密,他對此人很有興趣。
拓拔鈺絲毫不掩飾自己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不緊不慢的執起酒杯,喝了一口下去,笑道,「看來,這大雍皇城的治安並不怎麼好,能將司空大人傷成那樣。」
司空堇冷笑,「最近皇城確實有些亂,要是讓本官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暗中偷襲本官,本官不管他是男是女一定要將他扔進軍營充當軍姬,然後再扒皮抽筋挫骨揚灰。」
拓拔鈺一怔,眼底漾起些許幽光,試探性的笑道,「司空大人真是嫉惡如仇,本殿很是欣賞。你這樣的性子,本殿與你相處很是愉快,若司空大人是個女子,本殿定然直接跟司空府提親,以本殿的皇子妃之位迎娶你。」
「本官也希望自己是個女人,你那麼英俊不凡,還有那什麼帝北太子,隨便嫁給你們的其中一個,都是女人莫大的榮耀,只可惜,命運就是讓我如此悲催,偏偏生了一個男兒身,更可恨的是還長成這樣
,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樣子,好幾次都被那些男人當成女人差點被睡,你也是男人,應該知道那樣被侮辱沒了男人自尊的滋味。」
司空堇悵然的歎息道,一副傷感無奈的樣子,「為了捍衛我作為男人的自尊,也只能這麼靠這些烈酒來麻痺自己,經常上青樓找花姑娘……唉,本官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當然不會明白我這樣失勢落魄公子哥的心情,現在還談什麼男人自尊,都他媽的滾一邊去吧,沒有實力什麼都是狗屁,連自己的女人都沒保護好……來,我們喝酒,等下一起去找花姑娘吧,聽說響花樓來了一個很正點的姑娘,塞外的,熱情奔放,讓人欲罷不能,就是有點假正經……那種女人最會裝了,今晚我們兄弟二人輪番上陣,小弟給你先上,然後你休息,看看小弟的功夫……」
一連幾杯酒下去,司空大人開始羅裡吧嗦的說話,口水噴得滿桌子都是,粗俗暴躁,嗓門又大,聽得左右兩邊的客人都投來一種很鄙夷的目光。
拓拔鈺也聽不下去了,連忙開口截斷她的話,「聽說九公主也離開大雍皇城了?」
能這麼厚顏無恥的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要他怎麼相信自己的懷疑?
男人天生女相的人多了去,那個天下聞名的帝北太子不就是冷艷無雙,妖冶得攝人心魄,風姿驚天下嗎?
那個男人的容貌遠勝世間的任何一個絕色女人,他身上的睿智睥睨,盡攬天下於掌中的王者氣勢,讓人從來無法懷疑他的性別。
而現在這個司空堇也是如此……
「女孩子家的,都會想爹娘,多陪她父王幾年也好,以後嫁給我之後就要相夫教子,已經也不自由了,作為一個深愛她的深明大義的男人,我很理解她。」
司空堇給拓拔鈺倒上酒,一邊回答,「對了,聽說三皇子你也快要離開我們大雍皇城了,什麼事情這麼著急著離開?皇城附近有好幾處風景都不錯,聽皇上說好像還想安排某位皇子陪皇子殿下你去看看。」
司空堇微笑的轉移了話題。
拓拔鈺用很深沉的眼神又深深的看了司空堇一眼,隨即才笑道,「既然促成兩朝的聯姻之事,自然是要盡快回去多做準備,年後本殿或許還會擔任兩朝聯姻大使,再次出使大雍,到時候,希望司空大人還認本殿這個朋友。」
司空堇爽快的點了點頭,「那是自然,不是說好了我們是好兄弟嗎?拓拔兄?」
「本殿這次來到大雍,最值慶幸的事情之一,便是能有結交司空大人這樣的好兄弟。」
「哪裡,應該說,是我的榮幸,來,我們乾了這一杯……」
……
兩人對月相酌,直到臨近黎明時分,兩人才各自離去。
司空堇微醺,步履蹣跚的朝司空府走去,而一直站在她身後的拓拔鈺卻是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直到那抹身影漸漸被蒼茫的夜色所淹沒,他才緩緩收回眼神,漂浮在眼前久久無法散去的,卻是她那隱藏在微笑之下的那張陰鬱的小臉。
恍惚之間,他居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他在別人身上感受到了與自己一樣強烈而深刻的共鳴……
自這一刻起,他知道,司空堇這個名字,在他心中,或許可以作為一個特殊的存在……
幾天之後,司空堇的工作步入正軌,堆積了一堆的件也在規定的時間內批閱完畢,總算可以歇口氣了。
幾天後的某一個下午,司空堇在天下第一樓請唐靖堯喝下午茶。
唐靖堯很給面子的一坐下就點了最貴的普洱茶,還叫上了幾份可口的昂貴的點心,還很無恥的讓人打包了幾份回去說要給自家的媳婦兒藍子溪解解饞。
過分得讓司空堇想揍人。
「中州會同朝廷協調之後的官員調遣已經出來了,阿堇,你有什麼打算?聽說你跟季大閣領大人申請將你身邊的幾個屬下都外調了,身邊沒有一個自己親信的人,這樣可不太好。行事很是被動啊。」
唐靖堯疑惑的看著司空堇開口問道。
司空堇聳了聳肩,抿了一口茶,才淡淡道,「我是無所謂,反正呆在皇城裡吃好喝好,每天幾乎都可以收許多上等的好禮,手頭寬裕起來了,還可以招幾個養眼的助手,讓她們每天穿不同的制服來辦公,何樂而不為呢?」
唐靖堯皺著沒有瞇了司空堇一眼,冷哼了一聲。
「你那是什麼眼神?別說你自己不是這麼想,誰不知道整個中州會就你們司法門的油水撈的最多,女官員也最漂亮!」
「阿堇,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唐靖堯不滿道。
司空堇撇了撇嘴,「我被他們幾個煩怕了,前幾日無聊晚上找他們打牌,輸了那麼多還不給錢,我很生氣,打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哎喲!幹嘛打我?我傷還沒好透……哎喲……啊……」
司空堇話還沒說完,口中頓時發出一道殺豬般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