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對峙
雪花紛飛,寒風刺骨。
「喲,誰家的小子?」
四歲的朔回穿著破爛髒舊的衣服,一雙深黑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可憐娃,算了,和大叔回家不?」
六歲時候,春天,草長鶯飛。
「呀,好俊俏的男孩兒。」
「這個男孩兒我要了,反正你也養不起,來人,給他錢。」
「乖,跟我回去吧。」
十歲,巡撫府新年,張燈結綵。
熟悉的聲音傳來:「咦?娘,這是?」
「哦,你三嬸養的孩子。」
「養的?」
「似乎是見他可憐,從一戶民戶家帶回來的。」
燕惠年輕的模樣十分好看,她微微一笑,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
她仔細地瞧著他,良久,道:「娘,我想帶他回去。」
沈嵐愣住:「什麼?!」
冬天,漫天雪地,安都。
一個清俊的男人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站在門口。
「娘親,這是誰啊?」
「你的黑靴子好神氣!我一直想要的……」
「阿禮哥哥!」
「阿禮!」
房內點著昏暗的燈,鍾禮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黑髮在枕上散開,渾渾噩噩間,腦海中,卻依舊有一個清楚的身影。
他緊閉著眼睛開口,乾澀道:「小……儀……」
坐在他身邊的朔玉微微顰眉,看向蘇然:「小儀是誰?」
蘇然道:「應該是親王在南楚認的兄弟,名喚鍾儀。」
朔玉若有所思,道:「南楚那邊,還是莫要驚動,這段時間對於王兄來說非常關鍵。」
蘇然道:「屬下明白,早已經派人模仿了親王的筆跡,按照時間傳書去南楚安都那邊。」
朔玉點了點頭,看向依舊昏迷的鍾禮,道:「王兄如果不接受,便給他服藥。」
蘇然一驚,抬眸看了一眼朔玉,他俊秀的側臉在燈火中不甚清明,他點頭,道:「遵命。」
三月,陽光晴朗,錦和苑。
「威武!」
「厲害!真是厲害!」
熱熱鬧鬧的人群圍在武樓的擂台邊吶喊助威,鍾儀和傅三易扒在護欄前,扯著嗓子為台上的尹子重打氣。
「老尹,攻他下盤!哎呦,小心那!」
「對呀!打那打那!他還欠我們三兩銀子呢!」
台上的阮培不由一臉黑線,沒錯,他也是武生,別看他表面上似乎弱弱,事實上那副看似瘦削的身板裡總有著驚人的爆發力。
擂台上進行的時間不短了,尹子重覺得有些無聊,他面無表情地一拳招呼了過去,阮培靈活閃開,一個掃腿,尹子重瞥了他一眼,抽身,瞄準目標,狠狠踩下。
「啊!!」
一聲慘叫,原本吵吵鬧鬧的擂台一片寂靜。
阮培抱著自己的腳,淚水湧出:「哥,你也太狠了吧!」
尹子重扯唇一笑,帶著說不出的俊朗,腳下卻毫不留情地狠狠一踢。
「咚」——方才「金雞**」抱著腳的阮培倒了下去。
眾人震驚良久。
尹子重一掃人群,霎時,掌聲雷動。
散了場,去領了禮品——裕泰酒樓的飯券,以及一把雪亮鋒利的寶刀。
傅三易屁顛屁顛地跑到擂台上去「安慰」了阮培一番,又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問:「老尹,你怎麼不狠狠揍他一頓。」
尹子重道:「犯不著。」
鍾儀想起阮培眼淚汪汪的模樣,問:「他是你弟弟?」
尹子重搖頭,片刻點頭:「他可以叫我哥。」
傅三易道:「之前看你倆打的還挺正經的,怎麼到後來……」
尹子重打量著刀,漫不經心道:「給他一點面子。」
傅三易,鍾儀:「……」
三人去了裕泰酒樓,拿著飯券大吃大喝一頓,懶洋洋地在大街上散步。
傅三易道:「每次吃完飯,都是極為快樂的時候。」
鍾儀道:「還是武樓實在,上次你贏的馬車券還放著沒用吧。」
傅三易歎氣道:「沒辦法,我們這麼懶,馬車券壓根用不著。」
尹子重道:「鍾儀,你上次的書券用完了沒?」
鍾儀道:「還有些,你要不?」
尹子重道:「嗯。」
傅三易哈哈大笑:「真是天上下紅雨啊,你都看書了?」
尹子重抬起結實的拳頭,看了
看。
傅三易縮回了頭:「……」
三人回了西荷居,各自開始忙活。
鍾儀在房間創作琴曲,偶爾抬頭,哼哼調子。
傅三易開始埋頭看書,過幾天他們似乎有一次測試。
尹子重拿著鍾儀的書券去書市買書,也不知道他要買什麼。
到了傍晚時分,鍾儀敲敲傅三易的門:「三易,吃飯了。」
傅三易從書堆裡跳了出來:「來啦來啦!」
尹子重將筷子遞給傅三易,嗤笑:「吃飯最積極。」
傅三易笑呵呵地吃著魚,嘴巴塞得鼓鼓的。
鍾儀好奇地看著尹子重的大包裹:「你去書市買了什麼?」
尹子重道:「自己看。」
鍾儀將碗筷放在一邊,傅三易見少了個競爭對手,迅速搶走盤子裡大片的醬牛肉。
「《養龜心得》?」鍾儀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書。
尹子重臉似乎有些紅,他繃著臉道:「不是養了兩隻烏龜麼,怕養死了。」
傅三易吃吃笑了:「別說,咱三人裡就老尹最仁愛,前幾天還偷偷喂野貓吃飯呢。」
尹子重怒了,頎長的手指頭「登」的一聲彈在他頭上:「吃你的飯!」
傅三易吃痛,眼睛卻促狹地朝鍾儀眨眨。
鍾儀笑著繼續翻,發現買了不少筆墨紙硯,除此之外便是各種武學相關的書籍。
「這麼多東西,書券夠用嗎?」
尹子重搖搖頭:「自己也付了錢。」
吃完飯,三人聚集在傅三易的烏龜盆前看。
傅三易伸出手指,輕輕地在沙土裡撥弄,輕聲說:「我看看鑽哪兒去了?」
不一會兒,露出了小半片龜殼。
鍾儀小聲說:「還在睡覺呢。」
尹子低聲道:「估計到夏天總該醒了吧。」
傅三易又撥弄著,不一會兒,又找到了另一隻小烏龜,他神情慈善,一邊摸著兩隻烏龜的龜殼,一邊念叨:「小乖乖,快點醒來,醒來給你們吃飯飯~~」
鍾儀:「……」
尹子重:「……能不噁心人麼?」
傅三易當做沒聽見,又將沙土蓋了回去。
從此以後,烏龜盆前總是蹲著三個人,那兩隻小烏龜如果知道它們在睡覺的時候被三個人這麼惦記著,估計以後也不敢這麼安然的冬眠了。
過了幾天,桃花開了,傅三易吆喝著去東邊的小樹林那邊賞景。
此刻錦和苑的不少人都到這裡來了,天和日麗,微風吹拂,桃花的淡淡甜香縈繞在一片綠色裡,三人踏著小草坪悠悠然地向桃花林深處走去。
尹子重隨意看了看,沒什麼興趣。
傅三易道:「咱們去個沒人的地方睡覺去。」
鍾儀伸了個懶腰,道:「好,這地方舒服。」
三人走到一處桃花樹下,風輕輕拂過,淡粉色的桃花瓣零落在地上,鍾儀眼睛發亮:「好漂亮。」
尹子重往綠地上坐下,道:「不錯,暖和。」
陽光從桃花樹枝間躍下,照耀在尹子重的黑髮上,反射亮亮的光。
三人並肩躺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說不出的閒適。
錦和苑一派閒適,然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北晉王宮裡,卻是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此時門外下著細密小雨,房間陰沉沉的,鍾禮靠著床榻上,不允許任何人點燈。
他的黑髮到了腰間,沒有束起,披散在身上,像是被包裹住了一樣。
走近了看,發現這個十九歲的男兒抱著膝蓋,頭埋在雙膝間——如果任何一個人看了,相信都會覺得,此時的鍾禮,有些脆弱。
陰雨一直下著,濕冷的空氣蔓延在這個佈置奢華的房間裡。
床下,是一面破碎的鏡子。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地抬起頭,臉上殘留著淚水,他睜開了雙眼——那雙漂亮的眼睛裡赫然是深紫色的瞳孔!
「吱呀」一聲,門開了。
燈被一盞一盞地點起,不一會兒,這個房間又變得溫暖些許。
朔玉的眼神裡帶著激動與滿意:「王兄。」
蘇然示意朔玉看床下破碎的鏡子,朔玉神色有些複雜。
鍾禮從床上起身,筆直地站立在床邊,道:「或許,我們可以談談。」
朔玉點了點頭,道:「王兄請加一件外衣,咱們來書房。」
鍾禮順從的從蘇然手裡接過一件大衣,披在了身上。
書房裡點著明亮的燈火,甚至還生了暖爐,蘇然站在一旁,朔玉和鍾禮對面坐著。
朔玉道:「本王知道,王兄可能一時間接受不了,本王不急。」
鍾禮搖了搖頭,喝了一口熱茶。
朔玉看了蘇然一眼,蘇然會意,去了門口守著。
鍾禮放下了紫砂茶杯,道:「我這麼多年來,其實一直做著一個夢。」
朔玉道:「和小時候的事情有關嗎?」
鍾禮微微點頭,低聲說:「我是在十歲之時到了安都,記憶似乎從那裡才開始,而之前的事情,似乎被我有意識的遺忘了一些。」
朔玉苦笑道:「看來,安都的那個家庭對王兄不錯,王兄反而不願意記起自己真正的身世了。」
鍾禮微微一笑:「或許吧。」
朔玉道:「王兄有何打算。」
鍾禮看向朔玉道:「既然記起了自己的身份,我自然不會辜負父親的遺願,也不會任由北晉的內廷紊亂。但是,在事情結束之後,我會回去。」
朔玉一驚,追問:「回去?回哪兒去?休城才是王兄的歸宿!」
鍾禮表情堅定:「安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