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簡單歲月(一)
光陰剎那,頭落在樹木葉子上的雲彩終於斑斕了一次。
看著流光溢彩的晚霞,鍾儀怔怔地站在花壇處。
已經是寒冷的風捲起衣袂,拂過墨黑的長髮,端詳著這含著迷茫的漆黑瞳孔,誰都明白,這裡面,藏著一份相思。
夜晚點上燭火,蘸上墨,在宣紙上落筆,一字一字地迷失著時間。
一日,一夜,一月……
等到冬日的第一場雪緩慢的飄落下來的時候,風換了天地,安都一片安逸。
平淡的日子裡添了幾分喜悅。
譬如爹爹成了有名的宮廷琴師,慕名而來的王侯貴族邀請著安都鐘琴師去深深的府邸裡奏出一曲華章。
然而,簡單卻是簡單,內心明潔的鍾函沒有墜落在掌聲和讚美中,只是個平凡,卻又不平凡的琴師,只是個,有著妻子兒子的普通丈夫。
有是一個寒冷的初冬天氣,鍾儀穿著厚厚的絨衣在書院裡走路。
紅色的榜單公佈著這個小節的測評成績,姓鍾名儀的琴子依舊是穩穩當當的第一名。
他帶著一身寒氣推開祝紋的書房門。
祝紋似乎比他還要怕冷,早已經端著個小小的袖爐子。他穿著雪白的棉衣,毛絨絨的毛領襯得他更加白淨,甚至有幾分溫軟的稚嫩之感。
鍾儀道:「祝夫子,這幾日琴房的夫子說我們練琴不專。」
祝紋放下了毛筆,抬眸驚訝道:「不專心?為何?」
鍾儀搖了搖頭:「不清楚,他說讓我們要重新交一份短曲創作,過幾天要聽我們彈。」
祝紋觀察了一下鍾儀的臉色,笑了:「還不是你怕短曲創作?」
鍾儀心思被識破,尷尬地掏出一本書。
祝紋結果一看:《自創短曲談》?
他翻開了一下裡面的筆記,鍾儀顯然是用著心思的,可惜這次測評他依舊是差了幾分。
祝紋道:「這是第四冊了?總共六冊吧?」
鍾儀點點頭。
祝紋道:「可有什麼收穫?比原先要進步些吧?」
鍾儀苦惱道:「總是拿不到滿分,夫子說我思考時間長了,曲子表達力一般。」
祝紋敲擊著書桌:「這樣啊,」他思索了一番:「估計還是不太熟練找到切入點的方法吧,表達力你還是不錯的。我回去給你寫個方案,以後做這方面短曲要計時。」
鍾儀微笑道:「謝謝夫子了。」
祝紋道:「無礙。」
鍾儀帶著書轉身離去。
果然,祝夫子是貼心又負責的好夫子。
他帶著書回到學堂,陳澄在鎖眉寫著古賞析。
鍾儀湊過去看。
陳澄寫了一會兒,發覺了鍾儀,不滿的看著他。
鍾儀好心地說:「我能提個建議嗎?關於你正在寫的賞析。」
陳澄不耐煩道:「說。」
其實他是像聽聽這個穩拿第一的鍾儀的建議的。
鍾儀眉目清和:「我覺得古曲,字句雖然簡短,意味卻是深遠,未嘗不可加一些自己的聯想。不必力求和原句的吻合,自我的感悟也可以加入,至於你最後編的琴譜……可以再改改。」
陳澄覺得他說了跟沒說一樣,隨手打發了鍾儀,依舊我行我素地寫了下去。
鍾儀摸了摸鼻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明明相處了這麼久,同窗情誼倒還是平平淡淡,身後的同窗更別說了,往日只是個眼神接觸,各幹各的。只有在成績發下來的時候,才露出個嫉妒的模樣。
還真是缺少同齡友誼的自己,自從阿禮去繁城之後,他似乎很忙,偶爾回些書信,聽他說,寄信還是有規則的,只有表現突出的才有提出寄信要求的機會。
安都和繁城的距離很遙遠,這邊寒冷,那邊更冷。
鍾儀默默盼望著新年的到來,他希望阿禮快些放假。
放學的時候,鍾函帶著他去了美食街,熱騰騰的小吃冒出誘人的香氣。
鍾儀拉著鍾函買這買那,買到糖葫蘆的時候,他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盛夏日子,那是和阿禮聽完說書回來,在大街上和花田鬧騰著搶糖葫蘆。後來阿禮買了一個大的給他,臉上帶著無奈卻溫柔的表情。
他拉拉鍾函的袖子:「爹爹,我想買個糖葫蘆給阿禮寄過去。」
鍾函笑道:「這個可能不行,你畫一串糖葫蘆給阿禮怎麼樣?」
兩人呵呵笑了,還是買下幾串鮮艷紅亮的糖葫蘆。
到了家中,就聽見僕人道:「老爺,白家的白四小姐來了,說是找小少爺玩的。」
鍾函笑著答應:「好的。」他提著大包小包的零食帶著鍾儀進了花廳,鍾儀邊走邊想,「那丫頭來幹什麼?」
到了花廳,只見花田已經挨著那位舉止又不失俏皮的美貌少女撒嬌了。
鍾儀皺起眉頭瞪著花田
田。
花田仍然不知死活地湊著貓臉在白妗語的裙擺邊蹭蹭。
鍾儀:「……」
鍾函溫和道:「白四小姐來找鍾儀玩嗎?剛剛去了美食街,買了不少零食,常常一些炒貨甜糕如何?」
白妗語笑嘻嘻道:「鍾叔別這麼叫我,喊我妗語便是。」
鍾函將一些小吃遞給了白妗語,便出去找燕惠了。
鍾儀見爹爹走了,一把將還在白妗語身邊磨蹭的拽到身邊。
白妗語嘖嘖做聲:「小儀哥哥,你對花田太粗暴了。」
花田立馬可憐兮兮地喵了一聲。
鍾儀瞪著花田:「回房間去。」
花田一扭屁股,喵喵嗚嗚地跑出去了。
白妗語搖著頭吃著糕點。
鍾儀看著白妗語道:「你來找我?」
白妗語點點頭。
鍾儀疑惑道:「你找我作甚?」
白妗語嘟起水潤的唇:「小儀哥哥一點也記不起我了嗎?我們小時候玩的那麼開心的。」
說完她抬頭看鍾儀,發現對方一臉迷茫。
心中歎息:你這個呆瓜,倒是忘得乾乾淨淨,還是本小姐記性太好了?
她柔聲道:「在鄖地呀,你十歲……應該是十歲那年夏天,你長得像小姑娘似的,穿一身漂亮的淡黃紗衣……」
呃,她發現鍾儀已經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的髮髻,不,準確說是腦袋了。
她不滿道:「別懷疑,你爹爹都認識我的,雖然,印象可能不是特別深吧。」
鍾儀道:「你說吧,我聽著。」
她繼續說道:「那個時候,你頭髮沒有梳成男孩子的髮式,我在荷花塘旁邊玩的時候,想摘蓮子吃,看見你站在柳樹下面,便拉著你一同摘蓮子。」
「可是你實在是太笨了,我們好不容易採到了一小碗蓮子的時候,你腳一個趔趄,船就搖搖晃晃地,還大呼小叫你要溺水了。我說沒關係的,結果我繼續摘蓮子的時候,你就莫名其妙地落在水裡面了。」
鍾儀抽搐嘴角:「我怎麼掉到水裡的?」
白妗語一攤手:「我也想問你呢,明明剛剛還在船上的,那時候我嚇到了,連忙想拉你起來,可是你一把把我也拽進了水裡,還抱著我不放,卻又不讓我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個不停……」
鍾儀:「……」
一定不是他做的事。
白妗語道:「後來我就喊我二哥,當時我二哥就在不遠處和當地的農民說話呢,剛好想來看看我玩的怎麼樣,結果一看見我和一個哭個不停的小孩一起在水中苦著個臉,立馬把和那個農民一起把我倆拽到了岸上。」
鍾儀道:「那我爹爹呢?」
白妗語道:「到了岸上後,二哥問我這個女孩是誰……別這麼看我小儀哥哥,你只能怪你小時候長得太像女孩子了,你當時就嚷著爹爹爹爹的,其餘一概不說,我們沒辦法,只好到附近家去挨家問,後來就碰見了到處找你的鍾叔,慢慢的就認識了。」
鍾儀疑惑:「我爹爹當時在鄖地做什麼?」
白妗語回憶道:「好像是看望朋友吧……記得第二天我又在荷花塘旁邊玩耍的時候,你又在柳樹下打瞌睡,然後我又拉你一陣玩……」
吃著瓜子地鍾儀閒閒的插了一句:「然後我又落水了?」
白妗語沉默。
鍾儀慢慢吐掉瓜子皮,艱澀道:「……不是吧。」
白妗語道:「主要是你自己,非要吃荷花花瓣,我說不好吃,你不聽,鬧著鬧著,去夠一隻荷花,然後『撲騰』一聲,我就看見你掉水裡了。」
鍾儀扶額:「……」
白妗語咯咯笑了:「好玩的在後頭呢,我跳下水拉你上船,你硬是撲騰著不上來,我生氣地問你為什麼,你說你看見了鴨子,要去捉,我說你還不會水呢!結果你很認真地看著我說『教我吧。』」
「然後我就教你了,每天教你,你這方面倒是不太傻,沒過幾天也學會了最基本的,至少淹不死……就是那個姿勢嘛,太醜了一些。」
「我們那時候都野得很,把小小的鄖地玩了個遍,大概到了時間,你有一次在和我看稻田的時候告訴我你明天就要走了,還送了我一隻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小花朵——就是上次我給你看的髮簪,那上面的花,就是和你送的一模一樣的。」
鍾儀有些吃驚地看著她。
白妗語笑著說:「我那個時候啊,還很難過,第二天果然就等不到你了,中午跑到你們寄住的那戶人家,才知道你們早上就走了。後來我難過的去荷花塘發呆,想了半天,才記起你一次釣蝦時候你和我說過,你叫鍾小儀。」
鍾儀愣愣地道:「你……你記得好清楚。」
白妗語調皮一笑:「那當然,我那個時候就比你聰明不少。」
鍾儀:「……」
其實,小儀哥哥,是你帶給我的記憶太深刻,我的童年乏善可陳,然而,你雖然是兒時玩伴中,最傻,最笨的一個,卻又是最可愛的一個。
你知道嗎,你
是我童年單調色彩裡面,最鮮艷生動的一筆。
所以,我一直記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