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鴻鵠之志(六)
再聊了幾句,娘親就催著阿禮趕快洗漱,早些休息。
他們便一前一後地走回院落。
秋天的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藉著燈火,鍾儀發覺自己踩上了幾片掉落的枯黃葉子。
鍾儀心想:終究還是凋零了一些。
阿禮目不斜視地看天空,突然駐足。
鍾儀一頭撞在他背上。
他揉頭表示不滿:「為何突然停下?」
阿禮一把把鍾儀拉到胸前,他快速地動作讓鍾儀不由自主地搖晃幾番,他扶著鍾儀的脖頸,「小儀,看天上。」
鍾儀被他撐著頭,抬目看去:只見竹林的尖端包圍出一片星空,深藍色的佈景下,渺小閃亮的星星給鍾儀一種寒冷的感覺。
鍾儀縮了縮脖子:「阿禮,有些冷。」
阿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知道是不是鍾儀的心理作用,鍾儀覺得阿禮的聲音也變得冷冷的,他說:「哪裡冷?我倒是覺得,這片天空太小了,它應該是無邊無的……我們先不回去。」
嘎?
鍾儀仰頭看著他的下巴:「你這是唱哪出啊?」
阿禮輕輕地笑了,雙臂把鍾儀摟住,鍾儀覺得很暖和。
他瞇起眼睛看星空:「今天真是奇怪,上午下小雨,傍晚卻出了太陽,夜晚還有星星……」
阿禮用下巴抵住鍾儀的頭頂,聲音悶悶的:「老天總是這麼難以捉摸。」
鍾儀聽了,覺得有理。
靜默了一會兒,他站直,將鍾儀轉到他面前,對鍾儀說:「小儀,我們出門一趟。」
鍾儀覺得自己這麼被他轉來轉去很頭暈,所以當時他暈暈乎乎地點頭。
阿禮拉著他跑進了屋裡,拿了他的長袍給他披上:「走!」
鍾儀看著阿禮因為愉悅而更加漆黑閃亮的眼睛,把嘴裡那句「爹爹娘親知道了會著急的」嚥了下去。
然後就是如何偷偷摸摸溜出去。
阿禮牽著鍾儀的手,避開偶爾路過的僕人,順著爹爹沿著小路種植的小桂花樹,他們貓著腰走上鵝卵石路,鵝卵石路直通後門。鍾儀和阿禮對視一眼,壓低了腳步聲,慢慢摸向後門。
後門一打開就對著街道,站在厚厚的石磚牆後,鍾儀聽到了鄰居大娘的說話聲還有路上行人的大笑聲。
就差一些了,看門的正在小屋裡吃飯,打開門他們一定聽到動靜。
怎麼辦?鍾儀覺得夜晚的風吹得人很涼。
鍾儀的心口撲通撲通地跳。
他們蹲在小桂花樹後看著小屋。
怎麼辦?
鍾儀回頭看阿禮,卻發現阿禮一臉驚訝。
嗯?
鍾儀順著阿禮的目光看去,只見熟悉的貓影又出現在面前。花田高高翹起尾巴從隱藏鍾儀們的小桂花樹前傲嬌地走過去,邁著優的貓步,身上的花色皮毛極其的光滑油亮,估計是晚餐吃了不少好貨。
它一副酒足飯飽後的慵懶,慢悠悠地邁一字步走到了後門附近。
鍾儀看著花田,內心無語:難怪最近花田一吃完飯都不在琴房呆著,想來他還自卑地以為是自己技術退步,沒想到是它自己學會了養生。
哎,貓有貓的世界,鍾儀作為一名合格的主人,不反對它夜晚外出遊玩。
它走到門邊,然後,伸出爪子開始撓。
「嘶嘶嘶——」
「吱吱吱——」
在夜晚,後門的厚實木板發出悲哀的哭泣,鍾儀和阿禮不約而同地摀住耳朵。
不一會兒,在屋裡的看門人走了出來,他的臉色在燈火下看得不太清楚,但是他們隔著距離依舊清晰無比地聽見他的無奈之聲:「哎呀,花田,你怎麼又出門啊。」
花田見人已經出來,於是悠悠然地舔爪子,不表態。
看門的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下定決心般的說:「不行,前幾天你一身髒回來,還沒洗澡就讓小少爺抱著,還又摸又親,不行不行!」
躲在小桂花樹後的鍾儀臉色鐵青:「……」
阿禮做出一臉嫌棄的模樣看著鍾儀。
鍾儀一拳頭打過去。
阿禮靈活地在狹小的空間裡閃開,示意他禁聲。
再看花田,似乎被抱了起來,它在看門人的臂彎裡掙扎:「嗷嗚嗷嗚——」
看門的一邊向鍾儀們這邊的鵝卵石路走來一邊唸唸有詞:「別叫,不然小少爺還以為我把你怎麼了……來,我們去找阿蓉姑娘讓她給你洗澡……」
他們連忙滾進了草地裡趴著,一動不動。
看門的心思估計都在不斷伸腿伸爪子嘴裡嗷嗷嗚嗚咪咪喵喵叫的不停的花田身上,目不斜視地離開了。
好機會!
鍾儀和阿禮對視一眼,點頭。
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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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敏捷地從草地上爬起,迅速地跑到後門,拉鎖開門關門一氣呵成。
他們背靠著大門呼哧呼哧地喘氣。
他們互相看了看對方,突然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這種偷偷摸摸的舉動很奇怪地讓他們心跳加速,大笑之後卻讓人舒爽。
一出後門就面對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一個拿著冰糖葫蘆的小女孩愣愣地站在街道中央看著他們。
鍾儀和阿禮:「……」
他們默契地拉著手開始狂奔,夜晚的街道十分熱鬧,喧囂直衝入耳,風呼呼地吹亂頭髮,跑了不知道多久,行人變少了,鍾儀在風中大吼著問:「去——哪——」
阿禮也大吼著回答:「後——山——」
後山不遠,他們抄著小道慢慢慢慢地離開了燈火通明的街巷,從大馬路上躍下,沿著小路來到了一片夜晚極其安靜的天地。
雖說他們習慣性地叫這裡後山,事實上只是沒有多少人家的一大塊空地,每年春天的時候,衙門會派一些衙役來種植花草,普通老百姓也會在過節時種植一些樹木,如今這片土地已經變得非常可愛。現在入了秋,依舊搖曳著不可捉摸的草木香氣。
他們停下,來到中央的大石塊邊——這是前幾年捐的民款,運來了高三米的一大塊大理石,邀請有名望的工匠進行雕刻,將整塊大理石雕成有階梯的望天台。
在夜風中,在星空下,阿禮在前,鍾儀跟在他後面,一步一步地向上登。扶手是大理石,摸著冰冷,藉著朦朧曖昧的星光,鍾儀提著心。
越往上越陡,風吹得越冷,鍾儀向下一看,黑漆漆一片,頓時冷汗冒出。
登的過程中,他們沒有交流,望著阿禮的背影,鍾儀咬著牙繼續爬。
不久,阿禮伸出手將鍾儀拉上稍微寬敞的平台。
鍾儀的冷汗依舊徘徊在頭上,看著地面,背都佝僂了一些:「我……我怎麼覺得,晚上來和白天來感覺不一樣呢?」
阿禮瞥了鍾儀一眼,一巴掌拍在鍾儀背上,那力道真的不小。
「嗷!」
鍾儀怒瞪,他一臉無辜:「現在背挺了。」
鍾儀看看他挺得筆直的脊樑,和隨夜風浮動的墨色衣角,把反駁的話嚥了下去。
鍾儀問:「現在能說來這做什麼了吧。」
他笑了,笑意不明不白。
鍾儀被他笑得發毛,皺眉:「你笑什麼?」
他故作歎息:「我要等你做到善解人意,估計那時候也老的差不多了。」
鍾儀:「……」
鍾儀保證他這句話一定是模仿他們家對面的買包子大叔的口氣,因為他總是對他那算術總是不好的兒子說:「哎!阿毛,我要等你算術拿到優秀,估計那時候我也老的差不多了。」
阿禮擋住鍾儀的拳頭,閃開鍾儀的飛腿,一把把鍾儀拽到懷中,鍾儀的背陷進他的懷裡,他的下巴抵在鍾儀頭頂上。
鍾儀不滿:「不要炫耀你的身高!」
阿禮的聲音從鍾儀的頭頂上傳來:「沒有,」他又扶著鍾儀的頭,迫使鍾儀看向夜空,「看,這才是一望無際的真正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