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他依舊小心地蹲在那院子外邊,視野剛好能看見這院子已經被毀壞的大門。
彷彿是為了說明這是個多麼奇怪的事情,他只是眨了眨眼,便發現那大門前多了幾個人影。
難道真的是那雲中雙賊回來了?他這樣想著,不禁有些興奮,以為自己立功的機會來了,便十分小心地往那院子裡靠近。
他悄悄跟著的時候,卻發現那些人似乎有些什麼心事似的,互相沒有交流,沉默得有些怪異。
他揉揉眼睛再仔細看,才看清楚了這是五個人,四個人兩前兩後圍著中間那個人。中間那個人,看起來似乎是個女人……吧。難道是那雙賊的女兒回來了?
可這幾個人的舉動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麼熟悉地形的樣子,四下查看了後便往廚房走去。他也是在這院子踩點數次了,對地形很熟悉,眼見這五人去了廚房,便立即往廚房一處洞眼縮去。藉著那洞眼剛好能將廚房大半的景象收入眼底。
他瞧見那女人開口問:「這地方會有水源嗎?」
站女人左前的人轉身恭敬道:「回小公子,一般這種地勢,多是用水缸儲水。」
「嗯,好。把水缸找出來。」這被稱作公子的女人吩咐後,她身邊的四個人便在廚房裡翻起來。
而他一直通過那個洞眼偷偷看著,心裡卻嘀咕起來,這女人還真古怪,莫非是因為聲音沒有普通女子那麼柔軟,便自稱公子?可那慵懶嫵媚的語調,卻又讓人渾身有些發癢,總覺得想要抓住那女人好好疼愛一番才能舒服。
「稟公子,水缸在此。」
「嗯,不錯。」那女人很滿意地輕輕拍了拍那個說話的高大男人。
躲在外偷看的他竟是覺得若是能讓那手拍在自己胸膛該有多美妙!
只見那女人走到水缸前,似乎從胸前的衣襟裡摸了什麼東西出來,然後站在那水缸前站了一會兒。
他借用的那個洞眼位置剛好不能看見那女子跟前的動作,只能模糊看見她那纖細的背影,倒是穿的男人衣服,看著別有風味,不知怎麼便有些心猿意馬。
那女人重新收好東西後,吩咐道:「把那蛇拿過來。」
另一個男人便解下腰間的竹簍遞了過去。
這女人從中取了條蛇出來,便將竹簍丟地上了,然後又對著那水缸站了一會。
他看不見,她到底做了什麼,只見她手一動,將什麼丟在了地上,說道:「嗯,不錯。也算我給他們的大禮了——如果,他們來了的話。」
那女人自言自語完後,便帶著人重新走了出去。
或許是因為來的是一個能讓人想入非非的女人,又或許來的並不是他等的目標,他並沒有將這個消息上報給「鏟雲會」。
那女人來的那天夜裡,他強忍了很久才沒有從暗處衝出去攔住她。瞧著那五人漸漸遠去的背影,他彷彿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頭都是酥的。
此後幾天他仍舊蹲在外邊守著,可心裡還是癢癢的,彷彿那天沒有進那廚房沿著那女人走過的地方走一遍是莫大遺憾一般!終究沒能忍住便過去看了,沿著記憶裡那女人的腳步一步步往廚房走,他記得她在水缸前站的時間最久,心裡覺得好似只要能站在那裡就能聞到她久久不散的馨香……
蛇!
蛇……
沒有絲毫動靜的蛇,靜靜地躺在水缸旁邊。
那女人說,把那蛇拿過來。
難道是指這條蛇?
他有些好奇,湊近一看,心臟卻是驚得一跳!這這這,這色彩斑斕的不是毒蛇嗎?
可是毒蛇怎麼死了?
他明明記得那天,那女人拿出來的時候這蛇還會動的啊!
他找來筷子,小心地撥了撥這條死僵的蛇。
沒有傷痕,也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對,可偏偏就是死了。
不由得心裡一涼。
水缸……水缸……被反反覆覆提到的水缸!
他瞧著那沉澱得略顯透徹的水,不知怎麼心裡總在不斷回放在洞眼裡看見的那女人的背影。涼颼颼的氣息「噌噌」就往脊樑上竄……
彷彿是想證明,又彷彿是想為那女人開脫。他特地找來了一些活物,小心的弄了些水缸裡的水給它們餵下。無一例外,毫無預兆地,全部沒有聲息地死掉了!
那水缸,那女人……
果然有問題!
他不敢再動那水缸,也不敢上報。只想,這事兒要是誰都發現不了就好了。卻是沒發覺對那樣陰毒的女人,他下意識裡竟然是袒護的!
……
年青人仔仔細細交代著,除了自己當時那些詭異到讓他生出恐懼的旖旎心思,他幾乎都說了出來。
「小公子……」雲不了咂摸了一下,「哼」地對方畢清笑了一下,「難怪會晚回去。」
「竟然是他!」方畢清暗吐一口氣。實在想不到,這個小余公子竟然會特地到這裡來試藥,還留下了那麼大一缸毒水!
「誒誒,誰誰?怎麼你們都知道了?」岐山老怪瞧見這兩人的神情,實在有些不甘心自己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你這老怪物竟然不知道?」雲不了掃了岐山老怪幾眼,「不就是那個娘娘腔嘛!」
岐山老怪頓時恍然:「你是說那個我不認識的怪小子?」
年青人聽到這兒,突然抬頭驚慌失聲道:「那個小公子是男人!?」
雲不了眼睛一動:「難道不是?」
方畢清嘴角一扯:「難道是女人不成?」
岐山老怪雙手一拍:「反正就是個看著古怪的小子。」
「竟然是男人……」年青人垂眼呢喃,突然覺得胃裡有些翻滾。知道那「女人」是個「毒婦」他只是覺得脊樑發冷,知道那是個男人後,他便覺得更多是胃裡喉頭難以壓制的不適。
雲方二人對視一眼,大致知道這年青人此前把那個風流又令人厭惡的小余公子當做女人了。若說女人,只怕那個余公子更像些吧。不過,在他們兩人看來,是不是都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重要的是,他們的一些行為已經讓他們十分反感了。
因此,對於小余公子那對父子的一些奇特之處,這對夫妻是直接無視的。更別談什麼特別的感受了。
幾人把這年青人扔出院子,也就不管了。反正也是個小角色,他願意跑就跑願意上報就上報……
「你想怎麼做都隨你,我們不干涉。大不了也就請你回來喝杯水而已。」雲不了說完這句話,便將大門那掉落的門板立了起來,擋住了這年青人的視線。
水,還喝水?他哪裡還敢再碰這個院子裡的一滴水啊?
年青人哭喪著臉,默默地開始思考是偷偷溜等「鏟雲會」來抓他呢,還是上報「鏟雲會」等這個雲不了請自己喝水呢?思及此,他打了個寒戰。瞄了這個「雲暖居」最後一眼,便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來了!
當雲不了幾人架起火堆煮那缸子毒水的時候,京城中已有消息潛行,傳到了暗布眼線的各處——
皇上清醒了,主動召水明長公主暗中覲見!
三皇子方畢霄無疑也收到了這條線報,焦急間竟是有些埋怨這個父皇,召見誰不好,偏要去見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可是小余公子的母親啊!她對那個余公子有多迷戀,整個京城除了傻子,還有誰是不知道的!
而他父皇自己手上自有一條暗線使用,要想插手進去,怕是有些艱難,甚至還會引起猜忌!
方畢霄冥思苦想尋求最好辦法的時候,水明公主已經在皇帝暗衛的帶領下,悄無聲息無人察覺地站在了皇帝的面前。
所有安有消息網的人都知道今天皇上要召見水明公主,卻沒有人準確知道是什麼時候,更不知道在這個時候他們已經見面了!
「你們下去吧。在外護著不要讓人進來……」皇帝吩咐暗衛退下,便依在靠墊上,看著那個來不及整理妝容便匆匆趕來的女子。
水明長公主比皇帝小五歲,雖然生了一個小余公子,可整個人保養得十分好,依舊是白皙嬌嫩宛若少女,比起日日操勞不能懈怠早生華發的皇帝,簡直不像是同輩只差五歲的人。實際上,水明公主已經有三十五歲了。
或許是水明公主平素與面首相處時日較多,她的便服多是輕柔軟薄,很自然地就能襯托出她的氣色展現她的高貴,很輕鬆地就能勾勒出她那多年後愈加豐腴的身段,彷彿只需輕輕腰間一拉,一切美好都能展現。
皇帝閉了閉眼睛,掩去眼中那快要傾瀉而出的狠戾光芒,心頭不由懊惱,莫非真的是太過縱容她了?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曾經的那個少女到底去了哪裡呢?
只是他不知道,年紀越大越接近死亡的人,越容易被記憶所欺騙。他腦海裡勾勒出的那個少女,早就不是那個時候的少女了!
「皇帝哥哥。」清脆的嗓音依舊,只是多了些婦人的韻味,「您這麼大費周章地叫我來,是為了什麼?」
「水明……」皇帝再次閉了閉自己的眼睛,試圖去掩蓋什麼,口中卻不受控制般叫出了水明長公主的另一個多年前就不再用的名字,「星兒……」
水明長公主一愣,卻是十分遲緩地叫了出來:「奕哥哥……」這同樣是多年之前就不再用過的名字。
「星兒,過來。」皇帝臥在榻上輕輕喚著。
水明長公主慢慢地走了過去,就像曾經做過的無數次一般,跪坐在榻前,將自己的手臂放在榻前墊著下頜,睜著眼睛望著他。彷彿能給那俯看她的人一種錯覺,好像她的眼中只有那麼一個人。
「奕哥哥,你想說什麼?」她輕輕問道。
皇帝伸手挽住她的手臂,實際卻使不出力氣。水明長公主順著他的意思起身,側身坐在了榻邊,自然地彷彿不存在絲毫不敬。
「星兒……」皇帝將她帶到自己懷裡,抱住她的肩膀,將頭埋在了她的頸窩中,「我快要死了。」
水明長公主聞言一僵,閉了閉眼調整了氣息,穩住了顫抖的雙手,才像以前無數次安慰他那樣輕輕安撫他的背脊,口中卻再也說不出同樣的話了。
她說:「陛下說笑了。真龍天子可是會長命百歲的!」
皇帝聞言一怔,不是那句話,他想聽「星兒」說的,不是那句話。
彷彿是放棄了一般,皇帝輕輕鬆開水明長公主,歎氣一般道:「水明,去幫我倒杯水吧。朕渴了。」
聽著這不斷變換的稱呼,水明站起的身子略微一滯,輕輕應道:「是。」便轉身去桌前倒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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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清澈的水,伴著水明長公主的步伐,慢慢晃動著。
她微微低頭,露出頸側美麗的線條,眼睛卻靜靜地看著手中的水杯,水杯中的白水。
服侍皇帝飲下,又服侍他安寢。
水明公主將水杯丟在榻邊,側身坐在榻邊。等皇帝氣息綿長,已然入睡後,她優轉身,將雙掌按在皇帝臉頰兩側的軟墊上,緩緩俯身將臉貼過去,輕聲在他耳邊問道:「您到底還有什麼願望呢,我的陛下?」
她說完似乎是思索一會兒,又似在聽回答,隨後點點頭便轉頭將唇落到了沉睡的人的唇上,無聲地說道:我、知、道。
無聲的話說完,她又在他耳邊說道:「皇帝哥哥,您可要好好『休息』啊!」
彷彿是貼心一般,她為皇帝掖了被子,才退開到一邊。等了一會兒便叫來暗衛送她回公主府。
等水明長公主從皇帝寢殿消失,本應該睡著的皇帝緩緩睜開了眼睛,緩緩抬手想撫上自己的唇,卻又似放棄一般長歎一口氣。
閉了眼睛後再睜開,卻是個冷靜的帝王了。
「影月!」皇帝肅聲喚道。
「影月在!」沒有人影的地方發出了聲音。
「送長公主回晴光殿!」晴光殿是水明長公主未出嫁時,在皇宮裡的寢殿,而那宮殿在長公主出嫁後就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