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印清的計劃一環接一環,無論哪一環,都是在將太子翊往絕路上逼。待到裴鈞大勝之時,太子翊的境遇已然十分凶險,這錦囊中卓印清所謀劃的下一步,就是壓死太子翊的最後一根稻草。
宋源搓了搓手,廂房正中的炭盆子分明燒得十分歡快,他卻渾身發冷。心底有股隱隱的亢奮蔓延,宋源起身從卓印清的手中接過了那個錦囊,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自己衣袖中。
卓印清一件事畢,將方纔單獨抽出來的信箋捲了卷,送到了燭火前。火苗倏然向上一竄,飛快地將那張信箋舔舐乾淨。
宋源手捏著自己的袖口一動不動地看著卓印清的動作,心思飄忽。
「怎麼了?」卓印清抬眸看向他道,「可是還有什麼沒想通透的地方?」
「不、不是……」宋源先是否認,而後眼珠轉了轉,又飛快搖頭道,「是、是。」
「你這到底是是還是不是?」卓印清失笑,掏出方帕仔細擦拭著竹木桌案上的灰燼,直到上面重新恢復了光潔之後,才繼續道,「有問題便麻利些問罷,待到一會兒院外的那兩個混小子回來了,我便要將你轟出去了。」
宋源眨了眨眼,這才反應過來卓印清口中的混小子是斐然和長庚。斐然倒也就罷了,長庚的身份特殊,在這隱閣之中,能將長庚喚作混小子的,當真只有卓印清一人了。
心中如此想著,宋源還是忍不住將方纔的疑問說出來:「聽方才公子話語間的意思,這事對於太子翊來說怎麼都不算是什麼好事。」
「眾叛親離,算不得什麼好事。」卓印清贊同道。
「那公子還說是為了他。」宋源口中低聲嘀咕。
「否極泰來。」卓印清的神情漫不經心,眼尾精緻的弧線卻勾了起來,「好事與壞事原本便只隔了一層窗戶紙,戳破了之後,好事興許就是壞事,壞事興許就是好事,以後的事情,誰又能料得准。」
卓印清這話回答得相當不負責任,宋源倒有些後悔自己方才一本正經地琢磨著他說過的每一句的話了。卓印清的心思細密,加之所思所想也比常人要遠得多,只要他不說,宋源即便絞盡腦汁,也猜不出他心中究竟想的是什麼,便只能悻悻作罷,口中低低哦了一聲。
「那便來說第二件事。」卓印清笑了笑,復又從鎮尺下抽出一張信箋來,對著宋源的方向比了比,「寧帝選後。」
寧帝挑選中宮之主一事雖然說是大事,但其實與隱閣沒有太大的關係,宋源負責為隱閣整合各路消息,在卓印清昏迷的這幾日,他上報的許多條消息都比這個重要,卻不知為何卓印清在吩咐完太子翊的事情之後,將這條消息拎了出來。
既然卓印清提了,宋源也不敢怠慢,坐在籐椅上聽著卓印清的指示道:「這封信件上的內容書於三日前?」
宋源應了一聲是:「三日前今上從玉泉苑秋閱歸來,宮中便開始張羅此事了。」
「三日……」卓印清沉吟,「如今的進展如何了?」
宋源回稟道:「如今便還在擬名單畫小像的階段。此事事關寧國內庭,再深入一些的消息我們的人也探不到,唯一能確定的是季尚書令的嫡女必然會出現在名單上,而做出最終定奪的人又是季太妃。當初季尚書聯名百官將今上扶上皇位,如今一定會趁此機會親上加親,讓自己的嫡女坐穩皇后之位。是以名單上的人數目不會低,但是中宮之主這個位置由誰來做,卻是早就定好的,其他人不過就是走個過場罷了。」
昨日卓印清在神思困頓之際,隱隱約約聽到俞雲雙說今日要早些歸府與姚永泰商議此事,如今見到了密報,倒也能證明他記得沒有記錯。
今上在俞雲雙的婚事上干涉良多,先後將她賜婚於淮陵侯世子與江永中之子,然後才在卓印清的刻意安排下賜下了他與她的這段姻緣。如今輪到了今上大婚,若是俞雲雙悶著頭沒有什麼作為,卓印清才覺得奇怪。
此事正如宋源所說,皇后之位的人選既然已經被內定下來,再將其他人硬塞進去不僅沒有多大意義,還會有幫別人做嫁妝的風險,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俞雲雙不會去做,但是既然她意欲干涉此事,結果定然不會遂了今上的意。
卓印清沒有留消息的習慣,每次閱完宋源送來的消息之後都會將它們銷毀掉,這次也不例外。待到宋源將所有事情稟報完退下了之後,卓印清將剩下的信一股腦丟在炭火盆子裡面,用火鉗翻了翻將它們燒乾淨了,才重新座回自己的座位上,一面翻書,一面等著斐然與長庚二人的到來。
之後的日子卓印清過得格外清閒,俞雲雙卻愈發忙碌了起來,就連隱閣也不常來了。
卓印清每日被蒙叔與楚老先生錮在隱閣之中不讓隨意走動,又不見俞雲雙來看他,便派屈易去長公主府傳話,告之她自己的身體在逐漸好轉,讓她莫要太過掛心。
卓印清此舉原本意在提醒俞雲雙她還有一個駙馬被她扔在了隱閣,誰料到俞雲雙聽了屈易的話之後更加放心,往日裡還隔三差五地來隱閣一次,後來竟然十分乾脆地不再來了。卓印清無法,在隱閣養了七八日的病之後,便坐著馬車回到了長公主府。
駙馬爺神龍見首不見尾,長公主府的下人們對於此事早就見怪不怪。況且俞雲雙一早就命令他們對於府內的事情不准亂嚼舌根子,是以即便駙馬回來了,長公主府也沒有掀起多大的風浪。
彼時俞雲雙正在書房之中與幾個下屬商議事情,卓印清不欲打擾她,便逕自回到了後院的廂房等著俞雲雙。誰知這一等,便等到了日落時分。
當俞雲雙將書房中的幾位送出長公主府,踏著滿天的
星輝回到內院,甫一進門,便被人從身後緊緊擁住。
清爽的男子氣息伴隨著好聞的藥香味從身後襲來,俞雲雙原本緊繃的背脊倏然放鬆,將已然舉起了一半成手刀狀的右手放下,聲帶無奈道:「你這是與誰學得這一套,難道不怕我這一手刀真的劈下去?」
卓印清在她纖細的脖頸間低低「嗯」了一聲,而後道:「不怕,你認得出是我。」
俞雲雙垂頭笑道:「這麼多日都沒有見到你,早就認不出來了。」
卓印清原本想說難道不是你不來?但是轉念一想這話味道似是有些不對,話到了嘴邊又被他重新吞了回去,輕歎了一口氣道:「都說小別勝新婚,我們卻是新婚即小別。」
「不過你在隱閣中住著,我確實更安心一些。」俞雲雙在卓印清懷中轉了個身,看向他道,「雖然你在長公主府內也有從懷安公府裡面帶出來的僕從,但隱閣之中到畢竟顏姑娘與她的師父在,若是你的病情出現什麼反覆,起碼可以應對及時。但是在長公主府原本簡單的事情便複雜了一大半,即便我能及時將太醫請過來,他們對於你的病情並不熟悉……我害怕……」
卓印清卻將她攬得更緊了一些,聲音含笑道:「原來這便是你不願意我回到長公主府的原因。其實此事並不難解決。當初我住在懷安公府時,因為府內人多口雜,為了防止身份暴露,才避免與隱閣中人有所往來。如今在長公主府中,你若是想將阿顏請過來,其實在這中間活動一番便可以順理成章。」
「活動一番?」俞雲雙沉吟道,「用長公主的名義請她來問診?」
「凌安城中知道阿顏為隱閣中人的人不算少,但是知道你與阿顏交情的人卻不多。」卓印清搖頭道,「此事還需要繞到裴校尉那邊去,你拜託他來請阿顏,一來二去幾次,以後阿顏便可以自由進出長公主府來探病了。」
「裴小珩喜歡顏姑娘的事情確實算是人盡皆知了。」俞雲雙笑了笑,後撤了幾步退出卓印清的胸口,「那我現在便去找裴小珩,讓他替我去隱閣請顏姑娘。」
卓印清一把攥住她的手:「這麼急做什麼?」
「此事不解決,我便覺得有把劍懸在頭頂上,心焦。」
卓印清牽著她走到了內室:「此刻已經入夜,即便你去做了,該看見的人沒有看見也是無用功。更何況你當知我的病情,每月熬過了月中便不會有什麼危險,不用如此掛心。」
聽到了卓印清的安慰,俞雲雙的心這才安定下來,視線上下一掃他身上的穿著,再環顧了一圈內室,這才開口問道:「你是何時回到長公主府的?」
凌安城的深秋,白日與夜間相當於兩個季節。若是卓印清是方才回來的,定然會穿著大氅擋風才是,可他身上的秋衫單薄,屋內也沒有見到男子的大氅。
卓印清啼笑皆非:「你竟然此刻才想起來問我這個問題?」
那便是白日就已經來了。俞雲雙氣不打一處來:「都過了這麼久了,也沒人與我提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