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太妃的寢宮位於皇宮的西南側,名曰養安殿。
養安養安,便是先帝駕崩之後,那些為先帝生過子嗣的太妃頤養天年的地方。
只可惜先帝的子嗣單薄,到了如今只剩下了俞雲雙與俞雲宸兩人,其餘沒有子嗣的宮妃都被送到了宮外,如今這養安殿中,就只剩下了季太妃一人居住。
身為當今聖上的生母,又兼有撫育元後的嫡女無雙長公主之功,若論這後宮之中誰是地位最尊崇的人,季太妃當之無愧。只可惜先帝一生傾心於俞雲雙的母后,自她薨逝之後,鳳位便一直為其虛懸,雖然最後迫於無奈將皇位傳給了俞雲宸,也並未將他的母妃抬為皇后。
如今的季太妃沒有太后的頭銜,無法入主皇太后才能居住的長樂宮,便只能住在養安殿中,看起來倒十分不倫不類。
俞雲雙知道俞雲宸必然也有將自己的母妃抬為皇太后的心思,只是如今他新即位,腳跟還未站穩,無法頂著朝中群臣的壓力敕封季太妃為皇太后,便也只能苦苦壓抑至今。
思忖到這裡,俞雲雙不禁搖了搖頭。
即便位極峰頂之人,也無法隨心所欲。譬如先帝於帝位的傳承,再譬如俞雲宸於皇太后的敕封。
卓印清便走在俞雲雙的身側,似是察覺到了她情緒的波動,側過頭來看向她,目露詢問之意。
俞雲雙搖了搖頭,輕笑道:「應是許久未入宮,一時間倒有些百感交集。」
卓印清一頓,眉目柔和道:「物換星移,人心常在。我們即便無法事事遂心,卻可以做到無愧於心,不讓光陰虛過。」
「遂心」這二字,俞雲雙只在隱閣之中與卓印清提過一次,如今從他的口中再次聽到,便懂了他已然看出自己心中所歎所想。聽了他的安慰,俞雲雙心頭暖意融融,對著他勾唇一笑。
走在兩人前面的高誠在這個時候轉過頭來,看著他們二人恭維道:「方纔小的雖然沒有聽懂長公主與駙馬的話,卻也能覺察出二位的琴瑟和諧。一會兒太妃見到了二位,定然會十分寬慰。」
俞雲雙自與俞雲宸生了間隙之後,便再沒有入宮拜見過季太妃,聽到了高誠的話,沉吟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我前些日子入宮的時候,聽聞太妃身體不適,如今可已經大好了?」
高誠「嘿嘿」笑道:「因著那些日子凌安城中陰雨綿綿,太妃娘娘氣血虛,確實沒有緩過勁來。如今天氣好轉,太妃娘娘的身體已然大好了。」
俞雲雙點了點頭,卻再沒有什麼其他的言語。
三人一路緩慢前行,待來到一處輝煌大殿門口之時,俞雲雙抬起頭來,果不其然看到「養安殿」三個鎏金大字在正午燦爛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高誠停下腳步,對著兩人行了一個禮,眉開眼笑道:「我們這便到了,還請長公主與駙馬爺在門口稍後,小的去通稟太妃娘娘。」
話畢,高誠轉身向著養安殿內走去。
俞雲雙趁此機會打量了一番卓印清,有些擔憂道:「一會兒見到季太妃,少不了三跪九叩,也不知道你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
卓印清故作詫異道:「吃不吃得消,你早上不是已經知道了?」
俞雲雙斜睨了他一眼。
卓印清勾了勾唇角:「以前我為秦隱時,你可以與我在隱閣之中談笑一個下午而不拘束,現今知道了我是卓印清,我沒有怎麼變,你卻愈發小心翼翼了起來。」
俞雲雙凝眉想了想,似乎還真的是這樣。
「不若這樣。」俞雲雙開口建議道,「反正一會兒出宮之後,你我二人便會直接回到長公主府。到時候我向府中的下人吩咐一聲,以後你我若要見面,中間便再置一個屏風,這樣我見不到你的面色,也不用再顧忌那麼多了。」
卓印清凝視著俞雲雙頗為認真的神色:「長公主倒也學會自欺欺人了。」
「我倒是覺得這主意甚是不錯。」俞雲雙鳳眸之中含著一絲柔媚,睇了卓印清一眼。
兩人正這般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聊著,高誠便從季太妃的寢殿中走了出來,躬身對著二人道:「太妃娘娘請長公主與駙馬爺進去。」
俞雲雙應了一聲,與卓印清一同走進了養安殿。
雖然季太妃自先帝駕崩之後便換了寢殿,可如今寢宮內裡的佈局卻與她以前身為貴妃時所居住的霜白殿如出一轍。就連俞雲雙兒時喜愛玩的那一把檀木做的小短劍,也被季太妃重新懸掛在了外殿的朱紅木柱上。
俞雲雙猶記得當時自己的身高還未抽條,季太妃便命人量著自己的身高,在木柱上釘個青銅釘子來懸掛那小劍。而後隨著俞雲雙漸漸長高,季太妃為了方便俞雲雙摘取那木劍,便也將青銅釘子慢慢釘高,即便到了俞雲雙換了真正的鐵劍的時候,她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依著她的身高來釘釘子。
俞雲雙也曾問過一次季太妃,為何自己都不用木劍了,她為何還要如此。
那時的季太妃嘴角掛著溫婉笑意,瑩潤的手指輕輕撫過木柱上一個個釘出的痕跡道:「待你出宮立府,我便不能像這樣日日見到你了。到時候我每每看到這一溜痕跡,都能憶起你這般高的時候長什麼樣,再長高一些又是什麼模樣,也算是給我留一個念想……」
視線劃過那被檀木劍遮在下方新釘出來的一排痕跡,俞雲雙眼眶微微發澀,仰起頭來,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慢慢吐了出來。
今日的季太妃身著一襲紫檀色宮裝,
莊重威嚴的顏色,卻將她的容色襯得更加慈和。溫婉的眉目下,依然是一片風華盛顏,只可惜即便她保養得再妥帖,眼角卻還是留下了歲月留下的痕跡。
說來季太妃與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恬淡清,與世無爭的,這也是當初先帝會將俞雲雙交與她來撫養的原因。
只是自俞雲雙與俞雲宸分道揚鑣之後,俞雲雙卻寧願先帝當初將她交與其他人撫養,也好過與她變成今日這般。
季太妃原本坐在正殿上首處會客的四方扶手椅中,看到了俞雲雙與卓印清二人並肩走進殿內,竟然從扶手椅中站了起來,親自迎向二人。
俞雲雙向著季太妃躬身行禮,禮至一半便被她上前扶住,聲音喜悅道:「哀家從清早便開始等候,終於將你給盼來了。」
俞雲雙卻還是堅持將禮行完,口中恭敬道:「今日出門遲了些,讓太妃久候了。」
其實俞雲雙與卓印清抵達養安殿的時刻正好為午時正,談不上遲或者不遲,她這般說,只是嘴上的客套。
這般的客套在後宮之中最為常見,季太妃又怎會不懂。眸中因為見到俞雲雙的到來而閃動的光彩一黯,朱唇張張合合,最終強擠出一絲歡顏道:「也不算是久候,那日你成親的時候,哀家只是在東華門遠遠地見了你一面。許是便是因為太久未見你,所以有些心急罷了。」
俞雲雙纖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卻以沉默回答。
這句話畢,季太妃又轉向了佇立在俞雲雙身旁的卓印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後,開口道:「想必這位便是懷安公家的嫡長子了?確實如陛下所說的那般一表人才。」
俞雲宸在將俞雲雙指婚於卓印清時,其實並未親自召見過他,直至今日,俞雲宸甚至連卓印清是圓是扁都不清楚,更別提什麼一表人才了。
季太妃這句話一出口,在場的俞雲雙與卓印清倒是都懂了,俞雲宸在賜婚之前,季太妃必然也開口詢問過此事,否則俞雲宸不會給她這般敷衍的答覆。
卓印清眉目清朗,對著季太妃聲音嘶啞道:「太妃謬讚了。」
聽了卓印清的聲音,季太妃一怔,但也沒有多問什麼,喚來了宮侍為兩人添茶倒水,然後請兩人分坐在了自己下首的位置。
因著俞雲雙方纔的那屢若有若無的疏離,幾人後面的談話便也不鹹不淡了許多。季太妃向俞雲雙詢問了那日離開東華門之後在懷安公府中的事情,當聽到了卓印清並未親自與俞雲雙行拜堂之禮時,不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駙馬的身體既然不好,還需多多調養才是。」季太妃話畢,對著卓印清問道,「哀家聽聞宮中的張太醫素來擅長醫治體弱之症,可需要哀家將他宣過來為駙馬診診脈?」
卓印清搖頭謝恩道:「多謝季太妃關懷,只是家父在臣生病之初亦請過張太醫令來診治,並沒有什麼結果。」
季太妃頗為失望地點了點頭。
俞雲雙抬眼一望窗外,站起身來道:「天色確實已經不早了,聽聞太妃前幾日身體抱恙,無雙與駙馬便不再打擾太妃休息,這便告退了。」
季太妃面露不捨之色。
俞雲雙垂下了頭避開她的目光,對著她行了個禮正要退下時,便聽到季太妃的聲音復又響起,帶著一絲慌張:「雲雙……」
俞雲雙的腳步一頓。
季太妃看了與她一起的卓印清一眼,掙扎了一瞬,卻還是開口問道:「你如今對我如此疏離,可還在因為那件事情而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