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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章 文 / 衣十一

    俞雲宸的聲音帶著些顫抖:「皇姊……你知道的,我不會水……」

    俞雲雙伸手,從琉璃瓶裡抓了一把魚食,順著俞雲宸的位置均勻地撒了出來。

    一波又一波的錦鯉從太清池的各處劃尾由來,浮在水面上爭相搶著原本便為數不多的魚食,霎時間已然恢復平靜的湖面又泛起洶湧波光。

    「皇姊——!」帶著哭叫的尖利聲音響起,伴隨著驚恐的嗚咽,「皇姊不要!救救我……救救我……」

    俞雲雙又灑了一把。

    俞雲宸的哭喊聲越來越激烈,待到少年特有清越的聲音被恐懼從中間劈砍開來,漸漸帶上了幾分破音時,她終於停了手。

    浮於太清池上的錦鯉沒了吃食,搖著尾巴緩緩散去,湖面重新恢復了平靜。

    俞雲雙眼見著俞雲宸扒住木板的手指尖開始透出不同尋常的慘白,顫抖的幅度也愈來愈大,就在他的雙手即將從木板之上慢慢滑下去時,俞雲雙伸出手來攥住他的手腕,將他從下面拉了上來。

    此刻的俞雲宸神色有些呆滯,尚未從方纔那一幕中緩過神來,線條精緻的眼眸中蓄滿了淚水,一下又一下地抽泣。

    「俞雲宸。」俞雲雙淡淡開口,卻是直接將當今聖上的名諱直呼了出來,「沒有我,你活不到今日。」

    俞雲宸之所以如此懼怕這個地方,便是因為年幼之時被先帝的宮妃所害,從此處直直墜入了湖中,若不是俞雲雙及時趕到將他救起,他那條小命早就喪身於此。是以日後只要俞雲雙不在,他一個人從不敢靠近這個水榭餵魚。

    俞雲宸止住了哆嗦,抬起眼眸來看向俞雲雙,搖頭輕聲呢喃道:「沒有皇姊,朕也能活下去。」

    他的聲音十分小,與其說是說與俞雲雙,更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聽。

    俞雲雙眸似秋水,柔媚的面上一派雲淡風輕之色。

    雨後的天色抑鬱,本就微弱的陽光穿透層層密佈的烏雲照射下來,便失了原本的暖融。一陣湖風吹過,俞雲雙也覺得有些冷,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從木凳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俞雲宸道:「我知你一直在努力去做一個君王,這點你做的沒有錯,但你最大錯的便是此時將矛頭直指向我。」

    俞雲宸已然從方才墜湖的恐懼中緩過勁來,用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拂了拂明黃色袞服上因為方才翻出水榭而沾上的灰塵,抬起眼簾看向俞雲雙問道:「皇姊可曾覬覦過朕這個位置?皇姊難道沒想過取而代之?」

    「想過。」俞雲雙坦率地回答道,「當這個位置不是你的時候,我便想過。」

    俞雲宸聽到了她的話,一直緊繃著的下頜竟然鬆了鬆,開口釋然道:「皇姊既然也有登頂之心,便是你自己主動站到了朕的對立側。在朕未出世甚至出世後的那十幾年中,父皇的確將皇姊當做皇太女來培養,可那又能怎樣?」

    俞雲宸說話的時候,白皙的面容微微仰起,還帶著孩童圓潤的面容配著他清亮的眼眸,看起來卻格外的認真:「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是我,不是你。」

    俞雲雙卻勾唇冷笑:「所以這便是你迫不及待致我於死地的理由?」

    攏了攏被湖風吹散的鬢髮,俞雲雙緩緩道:「陛下可知當你將我賜婚與淮陵世子時,我為何那般爽快地答應?」

    俞雲宸毫不猶豫回答道:「歷代淮陵侯手握重兵,父皇在世之時便對淮陵侯忌憚三分,下旨無天子之命,淮陵侯不得擅自踏入凌安城一步。皇姊手中本就握著長公主令,掌著寧朝十萬大軍,若是能嫁與淮陵世子,那淮陵侯手中的兵權便也等同於攥在了你的手中,問鼎的勝算自然便多了幾分。」

    說到此處,俞雲宸那一對與俞雲雙分外相似的鳳眸瞇了瞇:「若是當初皇姊不答應,朕自然不必忍痛佈置下那一步棋,可是皇姊卻答應的分外爽利,怎能不讓朕心中起疑。」

    俞雲雙卻輕聲喟歎道:「你自幼便是這般,杯弓蛇影,無論對誰都分外警惕。我只當以你我二人情分,你待我當不同。」

    搖了搖頭,俞雲雙繼續道:「如今大寧內有近憂,外有遠患,你將我賜婚於淮陵世子,我去只是為了穩住淮陵侯,即便無法徹底解決這內憂,卻也能為大寧多爭取幾分時間處理外患。我是為和親而去,你卻是為了一箭雙鵰而賜婚。你可曾想過,若是我當時一怒之下直接將帶著暗香之毒的霞帔交與淮陵侯,如今的大寧會是什麼局面?」

    「和親?」俞雲宸面露不屑之色,「和親能將淮陵侯的那顆狼子野心壓制到幾時?若要斷他的野心,必先斷他的後路,淮陵侯若是連後嗣都沒了,造反還有何用?皇姊那時便不該逃回來,皇姊若是死在了淮陵,給淮陵侯一個交代,待到天下平定之時,我必然會將皇姊的棺槨重新接回凌安,葬在我大寧的皇陵,如此這般,皇姊也算是死得其所。」

    看著那熟悉的面容以平日裡向自己撒嬌耍賴的糯軟口吻說著這些話,俞雲雙心中便只剩下了冷笑:「陛下不僅想要我的命,黃泉路上還想著為我找了個陪伴,倒也沒有辜負我這些年對你的寵愛。」

    「父皇曾對我們說過,為君之道,有取亦有捨,有得必有失。朕只是照著父皇的話去做了而已。」俞雲宸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轉動,而後搖了搖頭,神色坦然道,「朕其實並不想要皇姊的性命,這世上除了母妃,皇姊便是待朕最好的人,朕也捨不得皇姊在此時便離朕而去。」

    說到此處,俞雲宸從水榭邊的木凳上站起身來,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與俞雲雙平平而視,眸中飽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濃濃思緒:「聽皇姊方纔的意思,確實比朕想得周全。若是皇姊當初便將帶著暗香之毒

    的霞帔交與淮陵侯,只怕淮陵侯會在盛怒之下舉兵凌安,即便無法撼動朝綱,也會給大寧帶來重創,後果不堪設想。」

    俞雲雙將他的一切神色看入眼中,眉頭一蹙正要拂袖後退,便被俞雲宸輕輕扯住了自己的衣袖,口吻哀求道:「既然皇姊與朕護著寧朝的目的相同,何不就此聯起手來?朕年紀還小,很多地方都做地不穩妥,誠如皇姊方纔所說的那般,以前若是沒有皇姊在身旁看護,朕定然活不到現在。皇姊若是願意原諒朕,可否依舊伴在朕的身畔,就像母妃那般?」

    手隨著俞雲宸攥住自己衣袖的動作而輕晃,俞雲雙抬起眼簾,便能看到俞雲宸那雙帶著祈求之意的眼眸。

    俞雲宸早已習慣於在她面前示弱。俞雲雙幼時喪母,一直被撫養在季貴妃的膝下,俞雲宸於她來說便如自己的嫡親弟弟一般。以往無論俞雲宸犯了什麼錯誤,即便一向脾氣甚好的父皇都動了怒,只要這般對她說幾句軟話,她都總會挺身相護於他。

    只是今日與往昔不同,今日的俞雲宸要的不是別的,而是她的命。

    見到俞雲雙只是凝視著自己並不言語,俞雲宸闔了闔眼眸,輕聲道:「父皇將皇位傳與朕時曾經對朕說,讓朕莫要辜負了皇姊的寵愛。那日的事情是朕錯了,皇姊即便不願意原諒朕,也莫要再生氣了可好?」

    少年特有的清越聲音帶著一絲忐忑的小心翼翼,看起來便像是一個知道了自己錯誤的孩子一般。

    俞雲雙將衣袖從他的手中抽出,輕笑道:「我既然有命站在這裡,便只該慶幸,不該生氣。你若是有什麼話就直說罷,何苦將父皇搬出來,讓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

    俞雲宸的手僵硬地定在了半空,半晌之後才訕訕地收了回去,開口道:「朕已然知錯,以後再也不會算計皇姊分毫。若是皇姊原諒朕,你我姊弟二人從此便在這極頂上相依為命,皇姊處事周全,有了皇姊的輔佐,總好過我一人磕磕絆絆。」

    清冷湖風捲著點點細雨拂過,濕濕涼涼地打在面上,宛如剪不斷理還亂的藕絲。

    對面的俞雲宸似是有些緊張,將脖頸向衣襟裡縮了縮,視線卻一直不理俞雲雙。俞雲雙卻似是毫無所覺一般,就連面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化。

    「朕知道長公主令是父皇賜給皇姊唯一的護身符,自然不會問皇姊索取。只是皇姊也清楚朕本性多疑,若皇姊身處凌安城中一日,朕便會輾轉反側一日。不若這般,朕給皇姊兩個選擇,一個是代替裴將軍鎮守邊關,替朕守住這大寧河山。這第二個,便是在凌安城中擇一弱勢的夫婿嫁了,這樣皇姊既不用離開凌安城,也能時常入宮來探望朕與母妃。這夫婿的人選皇姊不必擔心,朕已然定下來了,定然會令皇姊滿意。」

    說到此處,俞雲宸眨了眨眼,瞳色清澈無暇道:「皇姊願意選擇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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