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後,俞雲雙未與任何人交談,石榴紅色的宮裝長袖翩躚間,人已經率先出了奉天殿的大門。
宮門外,裴珩猴急猴急地候在俞雲雙的馬車旁,時不時踮起腳尖隔著大敞的宮門向內張望。見到俞雲雙當先出來,裴珩清澈的桃花眼一亮,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
「怎麼樣?」裴珩跨到了俞雲雙面前,急切問道。
望著裴珩面上不加掩飾關心之色,俞雲雙在大殿上一直緊繃著的心弦鬆了鬆,開口道:「今上已然下令,指大理寺卿親審淮陵侯世子被害一案。」
「什麼?」裴珩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詫異道,「大理寺卿?那個裝神弄鬼的丁向勳?」
因著太過驚異,裴珩並沒有注意控制自己的嗓門,一時間吸引了眾多從宮門中走出的朝臣的視線。
裴鈞身著一襲赤紅色的武將服從兩人身邊走過,目光冷冷瞥了裴珩一眼,而後對著俞雲雙輕輕一頷首,腳下沒有半分停留地向前走去。
裴珩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
「這裡人多口雜,我們莫要杵在這裡交談了。」俞雲雙說完,做了個向前走的手勢,也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裴鈞焦急的呼喚聲:「雲小……長公主……您的馬車不要了麼?」
俞雲雙回眸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道:「讓車伕將車趕回去罷,我想走一走。」
裴珩與俞雲雙從小一起長大,於她的習慣十分瞭解,俞雲雙會這般說話,必然是心裡頭不爽快。只是聽俞雲雙方纔的說法,今日早朝之上她分明從皇帝那裡扳回了一局,為何還會如此?
裴珩納悶地撓了撓頭,但轉念想到以前俞雲雙對於俞雲宸的寵愛,倒也悟了。抬眸望了一眼俞雲雙越走越遠的單薄背影,急忙抬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錯開著小半步的距離走在凌安城的街道上,才行了不久,裴珩便發現俞雲雙走並得不是通向長公主府的那條路。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裴珩左右張望了一下四周,發現再無其他認識的朝臣之後,這才快行了幾步與俞雲雙併肩,口中勸道,「雲小雙你就算是心裡頭覺得悶,這樣漫無目的的亂走也不是個事兒啊。」
俞雲雙流暢的下頜弧線終於一動,側過臉來瞥了他一眼:「誰跟你說我在亂走了?」
這句話一出,倒算是間接承認了裴珩的前半句話。裴珩上下打量了俞雲雙的神色,小聲嘀咕道:「那你倒是說說你要去哪裡?」
而後視線飄到距離兩人不遠處的一座竹製閣,裴珩那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倏然睜大:「難不成是去隱閣?」
俞雲雙終於忍不住「撲哧」一笑:「且不說秦隱公子人還在殷城未歸,聽說想要造訪隱閣之人,還需先行修書一封交與隱閣,由閣主定下日子之後方可進入,我這個時辰去隱閣做什麼?」
裴珩面上掛著訕笑:「我也只是看到了隱閣就在不遠處,所以才問問而已。」
「這條路雖是通往隱閣不錯,但也能通向大理寺。才今上將案子指定給大理寺審理,我要親手將霞帔交到大理寺卿的手中才能放下心來。」俞雲雙解釋道。
裴珩自知方才誤解了俞雲雙的意思,懊惱地一拍腦袋,細細思忖道:「我本以為陛下若是真的同意審理此案,也會將此案交由刑部來審。畢竟刑部尚書最會看人下菜,陛下想要保誰,他必然不敢動誰。卻沒想到陛下竟然欽點了大理寺卿。丁向勳這個人可是出了名的鐵面剛正,估計不管這案件最終會涉及到誰,都不會留一點兒情面。」
俞雲雙深邃的鳳眸映著凌安城街道的車水馬龍,聞言冷笑道:「若是這事沒有傳出去,將案子送到刑部去倒不是不可能。只是我在早朝上已經將事情鬧大,這案件即便由刑部弄虛作假地審理完畢,也要交由大理寺和御史台覆核審批。既然怎樣都繞不過大理寺,他自然不會為了保住禮部尚書鋌而走險。」
裴珩的桃花眼飛快地轉了一圈,而後笑道:「照你的說法,那陷害你的禮部尚書無論如何都得要栽了。」
「這事也未必是他陷害於我,但一旦定案,他也難逃尸位素餐的瀆職之罪。」俞雲雙回答道。
裴珩聞言彎了眉眼,樂了半天。
待到兩人一路行至大理寺門口時,裴珩嘴角向上揚起的弧度都沒有消散。
大理寺卿丁向勳已經得知淮陵侯世子這一燙手的案件滾到自己手中的消息,早早就率著手下大小官員於大理寺門外候著俞雲雙。見兩人竟然徒步走了過來,丁向勳先是一怔,而後迎了過去,向俞雲雙行禮問安。
俞雲雙親自伸手扶起了丁向勳。
雖然俞雲雙以前與這位大理寺卿見過幾面,卻還是第一次與他面對面而立。
丁向勳年近五旬,卻已然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呆了將近二十年,審過的案件不計其數。
這麼多年來沒升沒貶倒不是因為丁向勳庸碌無為,事實上丁向勳判案素來不拘泥於常規,了結過的大案數以百計,在這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做了十幾年,便只是因為他不會阿諛奉承,讓先帝也無可奈何。
不過如今這案件交到了這樣一個人的手中,俞雲雙也安下了心來。
與丁向勳一同走進了大理寺正殿,俞雲雙向他複述了一遍那日事情的始末。
其實丁向勳早已從前來傳話的內侍那裡得知了案件的過程,如今俞雲雙說,他卻還是擰著泛灰的眉頭仔仔細細地再聽了一遍,途中還
讓錄事上了紙筆,記下俞雲雙的話。
伸手從俞雲雙那裡接過裝著霞帔的包裹,丁向勳問道:「既然是無形的氣味之毒,這霞帔確實是關鍵,長公主可能確定那毒現在還在霞帔之上,沒有揮發乾淨?」
俞雲雙點了點頭道:「因著本宮一路上將它護得完好,這毒的味道雖然已經減淡,但是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丁向勳伸手撫了撫下頜斑白的鬍子,竟然徑直從烏木案後走了下來,盯著在一旁奮筆疾書的錄事出神。
這一舉動倒是將堂上俞雲雙與裴珩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一時間大堂內寂靜無聲,便只能聽到筆尖在白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錄事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多的關注,手不由微微發抖。
將內侍與俞雲雙的兩份供詞比照著看了一遍後,丁向勳終於放過了錄事,轉過身來對著俞雲雙道:「此事事關重大,長公主可介意臣請人來重新鑒定霞帔上的劇毒?」
俞雲雙氣韻從容道:「本宮此番僅是來送證物,至於證物如何處置,丁大人如何斷案,本宮概不干涉。」
丁向勳蒼老的眼角泛起一絲笑紋,而後喚了一聲一直立在烏木案後的大理寺丞陳序。
大理寺丞陳序自以為心領神會,看了長公主一眼,而後走到丁向勳的身旁道:「大人可是想讓下官去傳杵作,還是請太醫來鑒定?」
丁向勳卻搖了搖頭,在大殿中打量了一圈,開口問道:「卓印清那小子呢?怎麼今日沒有當值?去將他給我叫過來,讓他來看看。」
有能耐處理此事的人多得是,陳序怎麼都想不通為何丁大人會指名道姓讓卓印清來。面上的表情黑了黑,陳序卻還是恭敬對著丁向勳回答道:「回大人,卓主簿已經連著七八日沒來大理寺了。」
丁向勳聞言眉頭一蹙:「可是又病了?」
陳序冷笑:「病不病不清楚,卓主簿便只是前一陣子差人來送了一封信,便再沒了音信。」
「以他那身子骨,一病個把月倒也正常。」丁向勳喟歎了一口氣,撫著鬍鬚搖頭道,「罷了罷了,便如你所說,將杵作與太醫都一同請過來看看罷。」
陳序開口應下,轉身剛要走,便聽到丁向勳補充道:「太醫要請那種從民間選拔上來的,太過正統的便莫要請了,請來也沒用。」
「下官明白了。」
俞雲雙見丁向勳安排得有條不紊,倒也真的放下心來,與丁向勳又客套了幾句,便與裴珩一同向他告辭。
之後的幾日,俞雲雙只要一有時間,便會去大理寺逛一圈。當裴珩不在裴家校場輪值時,便拉著他一起,裴珩沒空時,便索性一個人過去,以示自己對於此案十分關注。
淮陵侯世子案作為重案,從收集證據到開堂審理,都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出結果的。只是俞雲雙是以淮陵侯世子遺孀的身份狀告,甚至不惜淚灑奉天殿逼迫俞雲宸下旨審理,目的雖然已經達成,但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出來的。
這一日俞雲雙照例於正午時分來到大理寺,輕車熟路地繞過了前庭,正要踏進大堂的大門,便看到那日與丁向勳一同接待自己的大理寺丞陳序面對著自己神色森冷地立在大堂中央說著什麼,他的對面靜靜佇立著一個身著黛藍色七品官服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背對著她,身形瘦削,長身玉立,背影映著一片陰沉的大理寺大堂,倒有一股說不出的風流。
俞雲雙只覺得那身影有種莫名的熟悉,卻一時半會想不出到底在哪裡見過,一面思忖著一面抬步又走近了幾步,便聽到陳序帶著怒意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卓主簿!你身為朝廷命官,難道不覺得對於自己的本職太兒戲了一些?僅留了一封書信便消失了十多天,真當大理寺是你懷安公府的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便走?!」
卓主簿?俞雲雙墨染一般的鳳眸流光一轉,便回想起了那日大理寺卿丁向勳口中提到的卓印清。俞雲雙那天在初聞他名字的時候便覺得有幾分耳熟,如今聽陳序提起懷安公,不由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