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拉塞爾是勞琳與於連的兒子,怎麼可能呢?」林伊如睜大眼睛驚訝地問:「我看見於連先生是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而且勞琳的身材也比較高挑,可你看看拉塞爾,弱不禁風,又矮又小的樣子,哪裡像個三十歲的男人?更不可能是那個於連先生的兒子?是不是——勞琳她記錯了?」
「咯咯咯,夫人,您這話如果讓勞琳聽到了,那要是不把她氣吐血了才怪呢!」薩曼莎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凝神黯然地說:「您不知道,拉塞爾剛剛出生的時候還很正常的,是在他十四歲的時候發生了一次意外,睡覺的時候他從床上摔了下來,把脊椎給摔傷了。從那時起,拉塞爾就不再長大,直到現在,儘管他的臉看起來成熟一些,可身體還像是十四歲時的樣子,真是太不幸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勞琳她男人這些年難道都沒有察覺嗎?」
「這個勞琳倒沒跟我說起過,不過我想,即使加西亞他察覺了又能怎麼樣呢?」薩曼莎說這話的時候是一臉的同情,「勞琳剛嫁給他的時候才十八歲,而且她的美貌當時在整個何塞鎮及周邊的那些種植園裡都是出了名的,不過她父親卻是個遠近聞名的賭棍,簡直就是臭名昭著。當時她母親剛剛生病去世,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勞琳在弟妹們面前擔起了母親的角色。」
「勞琳的夫家經營著何塞鎮上一家規模不小的漁行,加西亞是獨子,他的父親——那漁行的老闆年過半百的時候才有了他,自然是把加西亞視若掌上明珠。可那是個不爭氣的男人,從小就不學無術,長期混跡於賭博場所和「雞」院,直到三十歲還沒有結婚。」
「那年勞琳的父親又輸了,正好是欠了加西亞一筆不少的錢——後來勞琳才知道,是因為加西亞看上了她,才跟幾個人設局騙了她父親。為了還債,而且還能得到一筆不少的彩禮,勞琳的父親答應把她嫁給了加西亞。」
「噢,我的天哪,可憐的勞琳,真是太不幸了。」林伊如無比同情地插了一句,她沒想到勞琳還有這麼悲慘的往事,與她接觸幾個月,從來都沒有聽她說起過她自己的事,也沒聽她抱怨過什麼人,真是個堅強的女人。
「是啊,的確是個不幸的女人。」薩曼莎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們才剛剛進入到莊園裡,勞琳也沒有向老羅亞諾先生和夫人訴苦,只是自己在心裡扛著,我們大家都不知道。勞琳結婚的時候,她的嫁妝還是先生和夫人給的呢。」
「新婚之夜,勞琳才發現,由於長期混跡在「雞」院那些污穢的場所,加西亞身上染上了好幾種性病,當時她想拒絕同房,可怎能由得了她呢?加西亞強行與她房事,把性病也傳給了她。」
「哦,天哪,這男人也太無恥了。」林伊如氣憤地說。
「加西亞確實是個混蛋,可他的父母卻還是好人。勞琳把加西亞的病告訴了公公婆婆,她公公婆婆頓足捶胸地發了通脾氣之後,把加西亞關在了屋裡,花錢從納威請來了著名的皮膚科醫生給他們夫妻倆看病,直蜜月過後,勞琳回到了莊園。」
「醫生治癒了加西亞的性病,可他卻落了個陽痿早洩的毛病,那個醫生最後也對他是無能為力。勞琳身上的病好了之後就回到了莊園,此後很少回何塞鎮去。加西亞知道自己理虧,同時在性生活上又無能,也就沒強迫勞琳回家,他們的婚姻也就這樣名存實亡了。」
「此後的兩年裡,加西亞跑到美國去看了幾趟醫生,他的陽痿的毛病總算有了好轉,那時勞琳回家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我們兩個年紀相仿,又是同時進的莊園,而且還都是在那年結的婚。我們二十歲那年,我的第一個孩子都出世了,可勞琳的肚子還是沒有動靜。作為好朋友,也作為過來人,我就暗地裡問她原因,她才把她的苦楚告訴了我。」
「就在那年的『情人節』,羅亞諾莊園舉辦一年一度的『鬱金香節』,我和勞琳跟著老夫人到花園觀賞鬱金香,遇見了一位迷路的客人。他自稱自己為維克多·於連,是來自法國的一名帆船水手。幾天前他跟同伴們從歐洲橫跨大西洋到了美國的邁阿密,然後經過海地、穿過加勒比海到了波多黎各,於一天前才到了我們這裡,現在他們的船就停泊在格蘭特灣的帆船碼頭上。」
「夫人讓勞琳把於連送到花園外面的廣場上,而她帶著我繼續在花園裡散步、賞花。黃昏的時候,當我們回到城堡裡,才看見勞琳神色匆匆地外面回來,然後她就向夫人請假,說是要回家一趟,明天早上再趕回來。」
「老夫人批准了勞琳的請假,她便連晚飯都沒吃就走了。何塞鎮距我們城堡將近有十公里,如果搭便車的話,那麼半個小時就可以到了。那時候這條路上還有許多森林,夜裡在這條路上幾乎就沒有什麼車了,更別說黎明時分了,可就在第二天日出前,我起床準備給夫人送熱水的時候,卻看見勞琳從外面悄悄地回來了。」
「我問她是怎麼回來的,她吞吞吐吐地說自己運氣好,加西亞家的漁行正好有輛車一大早往西蒙德莊園跑,就搭了便車趕早回來了。儘管我當時有些將信將疑,可也沒往別的地方想,於是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發現勞琳白天做事有些心不在焉,還在老夫人的房間裡打翻了她的洗臉水,這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可一問勞琳她卻總說沒事。到了晚上,當夫人睡下,我們就回自己的房間裡休息,可勞琳總會匆匆出去,直到半夜湯姆要鎖門的時候,她才會從外面跑回來,並總能對湯姆說一大堆的理由。」
「幾天以後,勞琳又跟老夫人請假,說還要回家裡去。當時大家都以為她想要一個孩子,這麼頻繁地回家也是可以理解的。從那以後,勞琳變得有些沉默,晚上也沒再出去,而是一個人早早地躺下睡覺,跟我也不怎麼說話,平時那個自信、開朗的小女人從此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大約一個月
以後,我們發現勞琳懷孕了,她自己也承認了。老夫人非常高興,就准許她回家養胎待產,而她的工資卻照發不誤。加西亞和他的父母自然是歡天喜地,把勞琳接回家就差要把她供奉起來了。加西亞的家裡有錢,勞琳婚後絕對不需要再到莊園裡當傭人。可一來勞琳受老夫人疼愛,兩人都有些不捨,二來她也是為了躲避加西亞,因此寧願去做傭人也不願意待在家裡。加西亞知道自己有愧於她,也沒有強留她在家裡,現在她懷孕了,那對加西亞來說可真是天賜良機,有了留住她的理由。」
「說句良心話,自性病只好以後,加西亞確實像換了個人似的。他不僅一改過去風流噬賭的毛病,靜下心來幫助他父母打理漁行的生意,而且對勞琳也是小心呵護,逆來順受,對勞琳的家人也照顧周到,還把她的兩個弟弟安排到漁行去上班。我想,從那以後,勞琳應該對加西亞有了感情。」
「那年的十一月份,勞琳生下了拉塞爾,加西亞一家可是歡天喜地。不過,當我陪夫人去鎮上看她時,我感覺勞琳好像對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有一種複雜的感情,當她的視線對著拉塞爾的臉時,我發現勞琳的眉宇間總會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憂鬱。」
「像你這麼說,我們也不能肯定,拉塞爾的親生父親就是那位於連先生啊!」
「是的,夫人,勞琳當時連我都沒有告訴,那自然其他人都不會有別的想法。以後每年的『情人節』,勞琳總會有那麼幾天表現失常,情緒起伏不定,可當半個月之後,鬱金香開始凋謝,廣場裡的人群陸續散去,勞琳的情緒與表現又會恢復正常。」
「在以後的十幾年裡,勞琳再也沒有生育。因此加西亞一家把拉塞爾視如掌上明珠,寵愛得像個小王子。可勞琳對兒子卻非常嚴厲,甚至可以說苛刻。那時加西亞的父母都已過世,沿海的漁民們開始把打來的魚送到北邊去,因為納威那邊做出口生意的貿易商出的價格更高一些,使得加西亞家的漁行生意每況日下,漸漸蕭條了。」
「加西亞無奈把漁行出租給別人,他與勞琳帶著拉塞爾住到她的娘家。那年勞琳的賭鬼父親也死了,她的幾個弟弟都去納威做工去了,就連她最小的妹妹也嫁給了一名醫生,現在就住在坦貝蒙市裡。當時羅亞諾莊園只剩下湯姆一人了,而勞琳也找不到別的工作,因此一家人只得靠著鎮上漁行的那點租金生活,日子艱苦卻也平靜。」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由於羅亞諾莊園的變故,『鬱金香節』早已經停辦了好多年,可每年的『情人節』,維克多·於連先生都會來何塞鎮,與勞琳偷偷幽會,有時候一年之中還來好幾次,於是,何塞鎮裡開始出現了一些傳聞,漸漸就傳到了加西亞的耳朵裡。不過如今的加西亞已今非昔比,不僅年紀已近半百,而且家道中落,親友避他都唯恐不及,每天只得沉湎於酒精的麻醉之中;而剛剛三十出頭的勞琳卻美貌依然,並且比以前更加成熟和豐滿,即使生活過得拮据、艱苦,可仍難掩她的端莊大氣,風韻十足。你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加西亞對她還能有什麼脾氣?」
「一天夜裡,加西亞又出去喝酒了,而那時維克多·於連就住在何塞鎮外的一農舍內,第二天要啟程回去了,後來勞琳告訴我,那天是她與維克多在一起的最後一夜,從此就沒有了音訊。也就在那天夜裡,獨自在家睡覺的拉塞爾從床上跌落,後背撞到了地上的硬物而失去了知覺。幸好加西亞從外面喝高了回來,還有些意識,就喊隔壁的鄰居把拉塞爾送到了鎮上的醫院,當勞琳趕到醫院時,拉塞爾已經被轉到了坦貝蒙市裡的醫院。」
「可憐的拉塞爾,原來就是這樣落下了終身遺憾,還好他的生命沒有大礙。」
「是啊,這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吶!他的手術很成功,是勞琳的妹夫給做得,當時說是沒什麼大問題,可這件事讓勞琳陷入深深的自責,整天是嘮嘮叨叨,魂不守舍的樣子。我家男人從鎮裡回來跟我說了這件事,我擔心勞琳會受不了,就叫他連夜把我送到坦貝蒙去。」
「看見我出現在她面前,勞琳突然間抱著我就失聲痛哭。自從被湯姆遣散以後,那些年我們都難得見上一面,更沒有太多的交流,但是我對她的擔心和同情,她是能夠從我的眼睛裡看見的。我的到來,讓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傾訴的對象,以發洩她這些年裡淤積在心頭的情愛與悔意、甜蜜與苦痛。」
「於是,勞琳就向你傾訴了一切,是嗎?」
「嗯,她把這十幾年裡與維克多·於連的婚外情都向我傾訴了。最後我問她,那以後準備怎麼辦?難道就這樣一直下去嗎?她說:這些年我已經等夠了,也擔驚受怕夠了,所以昨天晚上我跟維克多說,我們分手吧,以後不要再來安達裡加了,大家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忘了彼此吧!」
「可是,她能忘得了嗎?今天當她看見於連先生的時候,那種渴望已久的興奮,那種不知所措的彷徨和猶豫,都是那麼明顯地告訴我,她一直都是多麼期盼著他的到來,那種興奮和喜悅是那麼明顯地寫在了她的臉上。」林伊如若有所思地說。
「是啊,她不可能會忘記他,因為他們之間還有拉塞爾。這十幾年裡她改變了對拉塞爾的態度,經常會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落淚。拉塞爾和大多數人都以為勞琳這是由於愧疚,但唯獨我心裡最清楚,因為年近三十的拉塞爾,相貌已經變得越來越像當年的維克多·於連了。
「夫人,晚飯拉塞爾已經給您端過來了。」外面的客廳裡此時傳來了莎拉的聲音和擺放盤碗餐具的聲音,「奎恩先生也已經回來了,他說回房間洗個澡,就過來一起吃飯。」
「好得,那就等阿歷克斯來了再開飯了,莎拉,辛苦你了。」林伊如朝外面說了一聲,就跟薩曼莎做了個手勢,
就慢慢地從臥室出來。
隔著客廳,林伊如卻遠遠地看見莎拉與拉塞爾正站在嬰兒房門前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莎拉的臉上流露出
一絲羞怯與喜色。當與她目光相遇,莎拉頓時收斂起自己的表情,用手輕輕地推了拉塞爾一下,說道:「這些餐具就放在這裡吧,明天早上我會給你送到廚房去的。」
「好的,那就謝謝你了,莎拉。」拉塞爾低頭說著,有些慌亂地離開了門廳,一路小跑地朝樓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