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周華的父親因患呼吸道疾病而住進了中心醫院的呼吸科病房,成為了張玉臻護理的一個病人。因為周父是市輕工局的主管副局長,所以對他的護理成為了張玉臻所在樓層所有護士的工作重點。
周華本是輕工局裡的一個職員,由於他父親的關係,成為了局裡的重點培養對象。說起來也巧,當時和錢旭陽一起參加競選的競爭對手,就是周華。然而周華的實力和人緣哪能和錢旭陽比,別說兩個人的父親是前後任的關係,即便是錢旭陽在飲料廠二十來年的工作經歷和人緣,周華都無法望其項背,失敗是情理之中的事。
周華失去了施展抱負的機會,無耐之下他父親只好以輕工局的名義,派他到市黨校學習,哪知他還沒有到學校報到呢,周父卻發病住進了醫院。於是,周華會經常到醫院去看望父親,由此認識了張玉臻。
周華為人熱情開朗,興趣廣泛,並經常參加體育鍛煉,尤其是游泳還奪得過市運會的自由泳亞軍,練得一身強健的體魄。他和妻子的關係不溫不火,也是一堆遇到火星就著的乾柴。張玉臻的和恬靜,深深地吸引了他,內心暗生情愫,因此到醫院看望父親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不過他當時還真不知道,張玉臻竟然會是自己冤家對頭的妻子。
張玉臻本是個保守的女性,賢惠、溫情,對公婆體貼周到,對女兒呵護疼愛,儘管與錢旭陽離多聚少,可依然會盡到一個做妻子的本分,在背後默默地支持著丈夫的工作,從無半點怨言。可一次她值夜班發生的緊急事件,卻促使著他們走到了一起。
以至於後來周華常常對張玉臻開玩笑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錢旭陽他風風光光地做了廠長,卻連做夢也想不到會失去了妻子的愛,正所謂得之東隅收之桑榆,老天爺總是很公平的。」
「臻,怎麼啦?又想起什麼事情來啦?快吃吧,這魚涼了就不好吃了,還有這你最喜歡吃的河蟹,就是不知道肥不肥,我可不怎麼會挑,都是那個小販他自己挑給我的。」周華做好了最後一個菜,發現張玉臻坐在那裡發愣,兩眼閃著淚花,便放下盤子過來摟著她的身體,體貼地說。
「華,謝謝你,謝謝你對我那麼好。」張玉臻的眼淚終於滴落在了周華的手臂上,她低頭吻著周華的手,哽咽著說:「有時候我埋怨老天爺,為什麼不讓我早認識你十幾年,為什麼就不能讓我成為你真正的妻子,也許是我上輩子做錯了什麼,老天爺才這樣的懲罰我。」
周華好不容易哄著張玉臻吃完午飯,摟著她到了衛生間,打開浴霸,輕柔地脫去她身上的睡衣,抱起她白玉般的**,放進了盛滿熱水的浴缸裡,然後讓張玉臻的頭仰靠在外面,捋著她柔順烏黑的長髮,給她洗起頭來。
隨著周華手指的輕輕按捏,張玉臻整個人完全鬆弛了下來,她滿足地閉著雙眸,享受著周華的愛撫和溫情,思緒又回到了去年夏天的那個夜裡……
那天剛好是張玉臻值夜班,當班的兩名實習醫生也靠在服務台裡間的床上相繼睡去。年輕人不習慣上夜班,一睡下就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為了讓她們多睡一會兒,張玉臻關門來到了外面服務台,翻閱著今天前兩班的患者觀察記錄。
這時,剛剛離開不久的周華神色慌張地跑過來說:「張護士,快去看看我爸,他怎麼臉色發紫,整個人在劇烈地抽搐,不知是怎麼啦?」
「周先生,你別著急,我這就過去看看。」張玉臻一邊安慰著周華,一邊叫著裡面的兩個年輕醫生,自己先跟著周華跑進了周副局長的病房。
根據張玉臻當時的判斷,是周副局長在睡夢中咳嗽,把一口痰堵到了氣管裡,使得他不能呼吸,需要把痰吸出來。可周副局長已經是臉色青紫,全身痙攣,瞳仁都開始擴散了,時間已經是到了分秒必爭的地步,再回去拿吸痰器恐怕是來不及了。於是張玉臻沒有多想,用手掰開周副局長的嘴,低頭就用自己的嘴巴貼著他的雙唇猛吸起來,倒把站在一邊驚慌失措的周華給看傻了,他不敢相信一個嫻熟典的女人會去吸那麼髒的東西。
還沒等周華多想,一口又濃又黑的痰塊已經被她吸了出來。張玉臻扭頭吐到了床邊的痰盂裡,然後衝到門外,劇烈地嘔吐起來。等那兩個實習醫生趕到,周副局長的生命體征已經恢復了正常,吐得淚流滿面的張玉臻此時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往自己的工作台走去,趴在檯面上微微地抽泣起來。
沒多久,兩個實習醫生回來,不住地安撫著張玉臻,現在哪還敢睡,懇求著張玉臻到裡面休息,她只好倒了杯水,漱了口,到裡面睡覺去了。等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披上一件厚厚的軍大衣從裡屋出來,沒看見那兩個丫頭,卻發現周華站在工作台外面。
「張……玉臻,你起來啦?真是謝謝你呀,要不是你,我爸他可能就……真是太感謝你了。」
「周先生,快別這麼說,這是我們護士應該做的,你就別太在意了,要是別人遇見了也會這麼做的。」張玉臻禮貌地報以微笑,輕描淡寫地說。
這時,兩個查房的小丫頭回來了,周華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只得說了聲「謝謝」就回他父親的病房去了。
張玉臻等過了交接班,就拿著包下樓準備回家,卻看見周華站在醫院門口向她招手。張玉臻猶豫了一下,疾步走了過去,「周先生,你找我有事嗎?」
「張玉臻,麻煩你請跟我來一下。」說著,他朝路對面的那輛鵝黃色的「拉達」車走去,並打開了副駕座的門,朝張玉臻行注目禮。
「周先生,如果你還想為夜裡的事感謝我,那就大可不必,如果你有別的話要跟我說,請你現在就告訴我,好嗎?」張玉臻依然是禮貌地微笑,靜地注視著周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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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張小姐,我想浪費你幾分鐘的時間,請你上車談,這裡人太多了,說話不方便,我是誠心誠意地請你,希望你不要拒絕我。」
周華的堅持讓張玉臻很無奈,只好低頭坐進了車裡。周華坐進了駕駛座上,從他的包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了張玉臻,誠懇地說:「張小姐,夜裡的事真是太謝謝你了,這是我父親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
張玉臻把信封推了回去,收起了笑容,嚴肅地說:「周先生,你這是幹什麼?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夜裡發生的事情,是每個護士都應該做的,這是我們的職責,周副局長的心意我領了,但這紅包我是萬萬不能收的,請你尊重我。」
周華把信封塞回包裡,自我解嘲地說:「我知道你不會收,可我們家老爺子硬是要我交給你,真是不好意思。」說著,他側過身子面對著張玉臻,柔和的目光注視著她的眼睛,接著說道,「好了,我父親的心意我已經表達完了,現在我向你鄭重表達我對你的一個請求,請你務必要接受。」
「哈哈哈,周先生說得這麼鄭重,不妨說出來聽聽,你有什麼事要求我的。」張玉臻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目光裡也流露出了真誠和熱情。
周華從自己的西服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了張玉臻,認真地說:「張小姐,你的行為讓我感動,更讓我敬佩,為了表達我的敬意,想請你在方便的時候和我去喝茶,這是我的名片,謝謝。」
「呵呵呵,周先生,你可真有意思,剛才的這些話是突然想起來的呢,還是早就背好的,我希望你誠實地回答我。」張玉臻的心裡感到無比的舒暢,因為這是她結婚以來第一次接到一個男人這麼鄭重的邀請。
「嘿嘿嘿,玉——臻,不瞞你說,這些話從早上到現在,在我心裡不知默念了多少次了,真不知道怎麼對你說好?也許過於唐突了,還請你見諒。」
「好吧,我接受你的誠意,不過我現在還不方便答應你的邀請,也許會有時間也說不定,我們到時候再聯繫吧。」張玉臻竟然無法拒絕周華的誠意,只好委婉地回應著。她推開車門下了車,一下子整個人輕鬆了許多。她走了幾步又回到車邊,俯下身對著神情恍惚的周華說:「周華,你知道你這個人給我的印象是什麼嗎?
「什麼啊?」
「天真,幼稚。」
這時,周華才回過神來,把頭伸出窗外,對著遠去的張玉臻叫道:「別太自信了,你這個結論下的過早了,咱們後會有期。」
這一整天張玉臻都魂不守舍地坐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按著電視的遙控器。她女兒妞妞出生後不久就被送到姥姥姥爺身邊,現在都小學二年級了,卻還不願意回家,跟他們夫妻倆也是客氣禮貌,卻少有親熱,所以家裡平時本也就顯得冷清。
婆婆患了老年癡呆症,現在的人和事全都忘了,可以前的事倒是記得清清楚楚,整天跟那個保姆在念叨著那些戰爭年代的往事。不知情的人,誰也不會想到這是個患老年癡呆症的病人,並且還會對她肅然起敬。但是張玉臻的耳朵早已聽出繭來了,所以每次當婆婆「講故事」的時候,她都會刻意避開,躲到自己的房間裡看電視或者讀書。
不過今天,電視裡出來的人物,在她看來怎麼都長得像周華,不管是電視劇裡還是新聞裡的人物,都讓她想起早上那個故作鎮定可又真誠大方的男人。回想這段時間他在醫院裡給自己的印象,張玉臻的心裡感到熱乎乎的,可又有些隱隱作痛——這樣的男人,自己怎麼就不能早一點認識呢?甚至在心裡還抱怨那位周副局長為什麼就不能早個幾年十來年發病呢?
晚上,錢旭陽依舊沒有回家,就連個電話也沒有,他已經把自己的獨守空房看成了理所當然,在他的心裡,工作永遠是第一位的。自從女兒出生以後,張玉臻已經想不起丈夫與自己溫存的細節了,就連一個含情的眼神,一句不經意的讚美,一次輕柔的愛撫也許都沒有,更不用說夫妻生活的激情和歡愉了。
外面漸漸地安靜了,婆婆在保姆的服侍下睡下了,張玉臻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晚上八點過了,平時這個時候,她也要洗個澡睡下,或者給自己的父母打個電話,跟女兒聊上幾句,可今天,她什麼也不想做,只要一閉上眼睛,周華的笑臉就會出現在眼前。
張玉臻躺在床上,拿著周華給她的名片,上面有他的傳呼機號碼,她反覆端詳著,歎息著。突然直直地坐了起來,拿起床頭的電話機撥通了傳呼台:「請你告訴機主,半個小時以後,我在上午的地方等他,多呼幾遍。」然後起床急急地穿上一身紫色的無袖長裙,靜靜地出了門。
半個小時以後,張玉臻來到了醫院門口,遠遠就看見那輛鵝黃色的「拉達」停在早上他們分手的地方。當她走近的時候,車燈亮了起來,接著,發動機發出了點火時的「唧唧」聲。
張玉臻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座上,眼睛看著前面的玻璃,感覺自己的臉在暗暗發燙,「走吧,華,現在我接受你的邀請。」周華也沒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加下油門,把車開上了馬路。
周華把張玉臻帶到一個地處偏僻但環境卻很幽靜的露天茶座,他們找了個位子坐下,要了壺鐵觀音和瓜子水果等。張玉臻環顧四周,這裡的顧客不多,光線也比較柔和,顯得非常的寧靜。
點點繁星,習習涼風,早已驅散了白日裡的酷熱和煩悶,使人一下子涼爽平和了許多。周華給自己和張玉臻倒上茶,端起來微笑著說:
「玉臻,謝謝你能接受我的邀請,來,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不客氣,華,晚上我平時不習慣喝茶。」
「那我給你叫杯飲料吧,你看果汁怎麼樣?你喜歡什麼口味的?這裡的果
汁都是現搾的,口感還不錯。」
「謝謝,我還是喝礦泉水吧。」
周華讓服務員給張玉臻拿了瓶礦泉水,然後給她重新倒了一杯,見她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裡一聲不吭,便找開了話題:
「以前我一直以為你們護士的工作不過是打打針,分分藥,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段時間與你們接觸,才知道你們的工作還是挺不容易的。」他看著張玉臻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接他的話題,就接著問:「哎,你當初怎麼會想到去做護士這個工作的?」
「呵呵,我也沒什麼刻意要去做護士,我媽以前就是護士的,也許是遺傳吧,所以當初報考的時候並沒想那麼多,就選擇了護士專業,而且其他的什麼機械、電子的,還有汽車維修的,並不適合我。」
「你爸媽現在身體還好吧,他們還在上班嗎?」
「我爸過去是個外科醫生,那些年被關進了牛棚,得了嚴重的關節炎,再說也十幾年沒拿手術刀了,平反以後他根本就不能再做手術,於是就提前離休了,我媽為了照顧我爸,也退休了。」
「玉臻,跟我說說你的家庭吧,我聽說你丈夫在一個飲料廠當廠長,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說不定我還會認識呢。」周華從其他護士口中知道張玉臻的丈夫是一個飲料廠的廠長,心想:不會那麼巧吧?如果真是他,那麼只能說老天爺是很公平的,給了自己一個復仇的機會。
「不會吧,你怎麼可能會認識他呢?華,你今天請我來喝茶,不會是為了打聽我的私人生活的吧?」
「沒有沒有,你別誤會,那天和你們同事聊天,她們也是隨口說起,我才知道的,不過,我真的認識一個飲料廠的廠長,叫錢旭陽,而且我們曾經是競爭對手呢,我也不相信會這麼巧。」
「錢旭陽?你真的認識他?你們怎麼又會成為競爭對手的呢?」錢旭陽平時從來不會和張玉臻說工作上的事,而她也懶得去打聽。
「那麼說錢旭陽真的是你老公咯?哈哈,這世界真的是太小了。」周華於是把自己和錢旭陽競爭飲料廠廠長的事,以及自己怎麼敗給錢旭陽,又只得去黨校學習的事大概地向張玉臻說了一邊,聽得張玉臻的雙眉鎖得更緊了。
「玉臻,說句實話,在工作方面錢旭陽確實是個優秀的人才,他的經驗、能力,還有人緣都是我所欠缺的,工作上輸給他,我是心服口服,不過,別的方面,那就未必……」
「華,別說了,你我都是有家庭的人,我今天出來本來就不應該,我想我該回去了。」說著,張玉臻站起來離開了位子,卻被周華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她顯得有些慌亂,「別這樣,讓人看見不好,我們走吧。」
周華也站起來,可並沒有鬆開手,只是拉著張玉臻往不遠處的一個公園走去,「玉臻,你先別急著走,聽我把話說完。」
雖說周圍喝茶的人並不多,但是稍微有點動靜還是會驚動別人。所以一向矜持靜的張玉臻不想惹人注目,只好低頭跟著周華離開了茶座。
「玉臻,我們不要說各自的家庭好嗎?錢旭陽對我來說只是個巧合,既然我們今天出來了,就開心一點,把別的都拋開好嗎?」
「不,華,我說過我們都是有家庭的人,不管你我找什麼理由,都無法繞過這個現實,看得出,你是個難得的好男人,你的心思我能感受得到,如果你我還沒有結婚,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地跟你走,隨便你把我帶到哪裡都行,可是,這不可能,我們還是都冷靜一下,為彼此的家庭考慮一下,好嗎?」到了公園門口,張玉臻慢慢掙開周華的手,不敢直視他那灼熱的目光,仍然低著頭輕聲地說:「別為難我啦,你現在就送我回家吧。」
周華雙手緊握,彷彿不想讓張玉臻留在自己手心裡的餘溫那麼快地溜走,他欲言又止,心有不甘地搖了搖頭,站在那裡注視著張玉臻,使得張玉臻也感到有些於心不忍,只好伸手拉著他的衣服,抱歉地說:「華,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可我已經想好了,請你尊重我,好嗎?」
「好吧,你讓我無話可說,不過在我心裡,我把你當做我的一個好朋友,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呼我,我會隨時出現的,要是你感到無聊了想找人聊聊天,我會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一定一定,在我心裡,你也是我不可多得好朋友,我會珍惜你的這份友情的,只是今天已經很晚了,你也該回去了,明天你不是還要到學校報道嗎?」
當張玉臻回到自己的家裡,洗完澡獨自躺在床上的時候,就開始為自己剛才所做的決定感到後悔,她,還能選擇嗎?這一夜,張玉臻失眠了……